林中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林间漏下二三皎皎,疏似残雪。
寂寂山林里,忽而窸窸窣窣,是有人拨开枝影,衣裙撇过夜色的轻响。
乔时怜步履蹒跚地来至此地时,唯见那道熟悉的白袍背影覆满清霜,行于苍苍夜深里。他向来净然不染的衣袍沾满泥泞,被横生的野枝乱丛划破了道道痕迹,他的步伐却未曾停过。
他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寻了她好些天么?
乔时怜只觉喉中哽得发痛,只恨自己未能撑到他回京时,能第一时间与他相见。
似是听闻身后有人前来的动静,苏涿光驻足于林下,转过了身。
那足音轻得像极了她,徐徐缓缓。
纵是显得略有凌乱,似是跛了脚,但丝毫不影响他从中寻着她的影子。直至他回过头,恰见万象澄澈里,她擡手扶着深青,立于烟聚萝缠处。
目光陡然相撞的那一刹那,乔时怜见得他面上掠过一丝迟疑。旋即他神情很快复了常色,越过斑驳碎影,向她步来。
“苏涿光…”她呢喃着他的名字,望着及近的他。
借着星光披落,她可见他眸中血丝纵布,眼下点点乌青沉积,她不由得心底一疼。
但苏涿光默声良久,只是一双未生波澜的眼紧紧盯着她,不挪半分。
静静置下的月霜荡落在二人之间,他似是不忍出声打破这般宁静。仿佛在这样所见里,他发出的任何响动,做出的任何举止,皆会将之触碎。
乔时怜没能说话。她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藏不住心底压抑的汹涌,忍不住眸底蓄积的泪。
这等相逢之时,她不知日夜盼了多久。
却是忽见他面有恍惚,一言不发地折过身,背对了她。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拂过晚风。
乔时怜不解之际,见他起步欲走,她几近是下意识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觉得奇怪,换作平常,他早已将她拥入怀里,更遑论会离开。
苏涿光在被她轻轻拉住时,身形蓦地晃了晃。
他再度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人,那双敛着秋波的眼潸然,眉目楚楚。他喉结动了动,始才擡起手拂开她鬓边的碎发,指腹缓缓抚着她面容处的泪。
他的面容瞧不出悲喜,虽是举止亲昵,乔时怜却觉他的目光恍恍,像是在凝视着她,又更像是在看着她发神。
她从未见过苏涿光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是以她微微侧过头,吻在了他的指间。
只一刹那,苏涿光的动作一顿,接着他如受针刺般迅然缩回了手,犹有痛苦地敛下了眼。
“我以为历经了这么多生死,早该习惯。”
他哑着嗓音,自嘲地笑了笑,“也以为练就一身逐虎驱狼的本领,亦可护你安宁…可到头来,我还是没能做到,甚至这次连你的……”
那低沉的声线戛然而止,掠动的夜风晕着浓重的影,衬得他身影格外落寞。
乔时怜只以为是他忧心她过甚,她听得他说的话,不免心头酸涩更甚,她径自向前环住了他的腰身,抱住了他。
却觉他浑身一颤,沉默半刻后,才艰涩说着:
“我知道,如今每日,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短暂睡眠。”
“一开始,我没法分辨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在寻你的路上…”
“但,这次的梦…似是格外的长。”
……
乔时怜心头为之震住,她始才明白苏涿光此前异常的反应是为何——原来他以为她的出现是他的梦。
所以他忍不住短暂停留驻足,哪怕明知是假,也想借此再多看她几眼,再是收拾着心绪,转而走向林深,试图把自己从梦里叫醒,好去寻她。
他已在这样数次梦见她,惊醒后始觉她为梦里幻影,习以为常。
哪怕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依旧只想着找她。
她扬起脸,哽咽着音,“苏涿光,你看着我。”
月白风清,万籁俱寂,那轻柔的嗓音掷地有声,与着簌簌风过,缕缕落至他的耳畔。
她瞧他睁开了眼,又再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以温热相贴,“我回来了,你看,我真的回来了。”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苏涿光眼底暗潮叠生,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好似这样的梦早已上演了无数回,让他难辨真假。
少顷,他气息遽然急促起来,口中不断重复着唤着她,“阿怜,阿怜…”
仿佛是在确认,她真的回来了。
乔时怜揪着他肩处的衣衫,仰首吻在了他的唇畔,蹭着他唇边温凉,却是须臾间,得来炽烈的回应。
局促的,不安的,失而复得的种种,尽数淋漓于这一吻。
兰息弥怀,他揽住她如有束素的腰,手掌抚过她的青丝,垂首于她的唇齿侵占,迸发交织的心绪成了彼此错乱的气息,各自不得餍足的缠绵,难抵月色长长。
直至乔时怜没能忍住身上伤势扯动的疼痛,细吟出声,将他渐渐褪去冷静的灵台瞬间复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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