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
关昭不确定自己是否醒着,因为睁眼与否,视野里都是一片漆黑。
耳边天与地的咆哮停了,四周前所未有的安静。在引人恐慌的暗寂之中,绵长而轻浅的风吹来,她摸摸发热的耳廓,指背不经意被扎得有些痒。翻手摸了下,是块长着短短毛茬的皮肤——对了,她是跟闫山在一起,刚才摸到的,是他的下巴?
顺着向下,果然碰到凸起的喉结,手指探去侧面停留一会,脉搏平稳,只是人一动不动。
她找到肩膀的位置拍了拍:“闫山!能听见吗?”
手下的人没动静。
犹豫着要不要加重点力道时,闫山长长抽气一声,咳嗽个不停。
“咳咳咳、咳,”他咳了大概半分钟才慢慢止住,“昭昭……”嗓子已然哑得厉害。
“在呢,我没事。”关昭什么都看不见,只凭放在人肩上的手,感知到他身体挪动,应该是正在试图坐起来。
“我们在哪啊……这里好黑。你有没有受伤?”她在两人滚落前就被捂住眼睛,对当时情状并不知晓。
闫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旁边发出一阵窸窣摩擦声,然后是“啪”的一下脆响,一团黄绿色的光塞进了关昭手里。
她定睛一看,是根拇指粗的荧光棒。
举着它在周身照了一圈,密密麻麻的枝杈间填着泥土挤在一起,没有从缝隙中漏下来。
闫山在她右手边,这会靠在一截歪倒的、有两人合抱粗的树干上,头顶上还有不到半米高的空余,能够坐好或直身蹲着,脑后是分枝发达的树冠。
脚朝向的一边就越来越矮,原是上方有两棵稍细的树巧合地拦腰折断,成“V”字型斜压下来,与他们身后的树干牢牢卡住。枝叶相交,像是帐篷的骨架,挡住了外层的泥土,奇迹般形成了片近似放倒的金字塔状的空间。
再看回闫山,他还没说话,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看不清表情。
“你哪里受伤了?”关昭离他很近,足以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一股甜腥气,是血的气味。
“……没有。”闫山否认。
关昭才不信,空着的手直接去掀他的衣服,被一把按住。
“小伤,没什么。”闫山声音不大。
“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来这套?”关昭打开他的手:“不是你自己说,兽医也是医生,让我看看!”
关昭哪有什么力气打人,根本动摇不得闫山。但见她态度坚决,停了几秒,还是把挡着的手放下。
破破烂烂的T恤掀起来,左边腰侧赫然有一条近二十公分长的不规则划伤,有一公分宽,就算不能看得很真切也知道浅不了。捂在湿透的布料下恐怕有点久,最外层的表皮边缘泛白卷起,血液尚未凝固,像条黑红色的蛇从伤口中向外蠕动。
他穿的衣服是墨蓝色,因此现在也不好判断之前到底流了多少血。
关昭急得想骂人,手里荧光棒随动作抖了下,照到更上一点,让她连脏话都忘了怎么说。
闫山肋间有块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痕迹,是个浅色的小坑,周围一圈则微微凸起成放射形,乍一看还有点像儿童简笔画里的太阳。
奇怪的疤痕。
关昭的职业生涯里倒是见过几次,并且印象深刻。不过都是在动物身上,主要是流浪狗。
这是种绝对不应该在一位国人身上出现的伤——枪伤。
她之前救治过的几只动物,都是被一些抱有虐待心态的人用自制土枪打伤的,造成的伤口面积要比闫山身上的小,但威力不容忽视。
关昭的神经断了线,直到眼球干涩得有流泪的趋势,才收手迅速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她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号急救腰包,还完整挂在后腰上,没有因一连串意外掉落,内容物也基本完好。
闫山这道划伤唯一不那么糟的地方大概就是有层衣服隔开,没有糊上什么泥巴,稍微那么容易清理点。
酒精棉片擦拭着伤口周围,她的目光却不时落在那块圆形疤痕上。
尽量消好毒,收起宝贵的急救用品,在闫山因忍痛而僵硬的肌肉逐渐放松后,关昭手指点在那个浅浅的小坑上,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闫山攥紧的手。
“闫山,”关昭听到自己仅仅是说话都在跑调,“你能不要命地来找我,但不能说一句真话吗?”
“我对你说过的,都是真话。”闫山低头。
“那……我要听你没说过的那些。”关昭隐隐察觉到这背后的联系。
她话音停下后,闫山雕像般静止了。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不管具体的数字,总之是段对两人来说相当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拉着关昭握荧光棒的那只手举高了点,然后单手扯掉了穿与不穿意义都不太大的T恤,只披着那件搜救队的外套。
少了遮掩,关昭能看到这样的疤痕在左肩、胸口正中还有一处,一共三个,代表曾有三颗子弹射进他的皮肤,意图穿透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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