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斗彩八仙龙纹春瓶。
高30厘米,口径8.4厘米。
撇口、细颈、垂腹、圈足,都是甄天比照着那沓照片一点点做出来的。
所以他很清楚,上面不可能有那么多岁月的痕迹,也不可能是什么富豪的珍藏。
两个月前,它还静静地立在桌上被他勾须画袂。
可能是发现他看到了报纸,杨世的动作慢下来,笑着“安慰”他。
“不是多大点儿事儿!你运气好,这人拉着老婆直接跳楼了,死无对证……”
说老板还是认可他的,毕竟是第一次,能骗过大多数人已经不错了。
说要不是李思泉急着卖,还遇到了一个爱较真、有人脉的,用上了仪器,否则根本不可能看出来……
甄天只觉耳边寂静,一个字一个字读完能看到的版面,平静擡头。
“我说过不做赝品。”
“你说不做,我没说不做啊!这不——”杨世指着报纸裹了半截的僧帽壶,笑得不怀好意,“只让你打个版,其他都是我来!”
还假惺惺地叫着苦,说因为甄天,多做了很多工,讽刺他既然来了,与其清高,还不如多做多挣。坚持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只会亏了自己和身边人。
甄天打断他:“卖了多少?”
听他问,杨世又不乐意了,只说离给他的钱还差得远。
但身边有个正上釉的师傅嘀咕不够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准还多,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甄天把僧帽壶拿了回来,剥掉上面的报纸,一点点展平。
“你干嘛?”杨世警惕上前,要抢。
甄天不干什么,只是决定听劝。
不是让他配合做假吗?
他做。
也不知道陶瓷造假归不归陶瓷祖师爷管。
如果归,甄天自嘲地想,那天分,他说不定还真有几分。
不仅无师自通地懂了那些做旧,仿古的招数,还学会了用古法烧制消减匠气,让那些痕迹仿佛成了浑然天成。
可再真,也是假的。
甄天随手把练手做出来的青花笔洗摔得粉碎,扔进垃圾桶。
明明只要稍稍做点儿手脚,就可以卖个好价钱!
看着自己得废大力气才能做到相似水准的东西就这么被随意毁了,杨世脸都黑了。
可不敢再摆师父的谱,只能再把甄天只选大件的事拿出来。
含沙射影他心思深,说就算珍品不容易暴露,可要求高,小心翻车。
甄天无所谓,还是只选那种买了就会被藏在家里的瓷种。
没过多久,再没人等着看笑话,大件的东西成了只有他有能力伸手。
那有些流程就必然得让他知道。
知道所谓的古董鉴定公司其实只是个“中转站”。
那些拿着老物件儿来鉴定的人就像天然的供货商,总能扒拉出来手握珍品的。而面对证书一大堆的专家,几乎没人会在意东西被多拿两下,多看两眼。
然后,真正赚钱的生意开始了。
不单单是做假仿制,毕竟被拆穿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可如果成了真的,就能避免几乎所有风险。
所以那份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合同上的“定制”,“仿制”,真正的目的,是以假代真。
鉴定公司只是其中一环,除了直接挑选,还是获得其他合适下手对象消息的渠道。选定后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拿到原品,或者东西的结构图像,就能复制和“改良”。
尤其那些被藏起来奉之高阁,轻易不露的,更好操作。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和它相似背景的。
接下来只要弄出些“意外”,那他们手里握着的,自然而然就成了真的……
而所有环节要想顺畅,就得把东西最大限度做成古物。
所以甄天一直清楚他需要握着什么筹码,也很快成了作坊里半个大师傅。
之所以只算半个,是因为他拒绝把手艺教出去。
瞥了眼说完“只是通知你一下”的杨世,好心建议:“既然晚上睡过了,白天就别做梦了。”
“……你等着!”
当然会等。
他现在最擅长的,就是等。
甄天拿起晾好的红釉菊花纹苹果尊,在雪白的足底刻上仿若随意的暗点,再一层层上釉。
每上一层就对着光转一遍,转到只剩一星痕迹的时候,随手刮了下,星点没了一丝痕迹。
没多久就等到了一直没露面的老板亲自跟他谈。
时间就在甄天找到楼珩谦那天的中午。
交代领他进山的村民去叫人,甄天抱着猫蹲在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守着,直到村长带来的诊所医生宣布人没事。
看着那个和印象中比起来莫名陌生和脆弱的人被一个个身影挡住后,甄天默默走回了作坊。
终于踏进那间难得空荡的小院,站在门口的杨世朝他看过来。
那天的太阳很大,院子里没遮挡,整片整片的赤亮晃得他有瞬间失神。
思绪就这么落到了不远之处。
虽然隔着半座山,但跟千里外的城市比,还是近得让他满心丝丝挂挂的潮湿。
杨世收敛了很多,不仅没对他冷嘲热讽,连催他的语气都莫名和善起来。
可见,屋子里那位不是什么善茬。
甄天脚步依旧很慢,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抽空想了下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小猫。
然后在踏进去的第一时间,看到了赵挺伟。
和他手里的黑色塑料袋。
是那种很普通的垃圾袋,应该套了好几个,看着厚重而结实。
好像不管怎么晃,里面的东西都不会有机会出来。
甄天听到了细细的猫叫。
“这个小畜生是你的?”
不等他回答,带着金丝眼镜,却没有丝毫温善的男人咧着嘴把袋子递给了站到他身边的杨世。
然后那细微的叫声成了凄厉的哀鸣,又戛然而止,像个猛然断电的玩具。
一点温热溅上了脚踝。
可甄天没低头去看是什么,至始至终盯着那张笑脸,直到对方好像不满意他的平静,脸色难看起来。
语气危险地问他是不是还是不愿意把手艺教给杨世。
“不是不教。”
那团露出血色皮毛的袋子就在脚下,甄天垂眼看它,因为楼珩谦而翻涌再起的急切被一点点冻住,淡淡继续。
“是他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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