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到了晚十一点，就算是如人间战场的医院都安静好几分。
市中心医院三楼心理科的导诊护士正在查白天的问诊记录，看到咨询室开了门，连忙起身，告诉吕深明，有人在办公室等他。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摘下眼镜，脸上有着岁月的温和，看起来特别温暖。
可面对刚调到这里的小护士，眉间却有着深深的不耐：“我交代过不再接病人。”
护士早就听说这位吕主任只在病人面前如春天般温暖，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质问般的严厉，吓得结结巴巴，解释不是病人，来人说是他师哥。
吕深明一顿，没再说，交代她值好班，不要打扰到他，就转身回了办公室。
推门的一刻，脸彻底耷拉下来。
确定走廊上没人后才进去，反手锁上门，走到最里边的档案柜前，对着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语气很差：“你来干什么？”
“怎么，师哥来看看你都不行？”
徐林好像没看到他的不欢迎，笑得熟稔，就像两人中间没有隔着将近八年的不联系。
“少说废话！”吕深明满脸不屑地把身上的白大褂摔在椅子上，声音却压得很低，“不是说好了互不相欠？你还想干什么！”
徐林只笑着调侃：“你一个心理医生，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看他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寒暄，吕深明冷笑，转身套上外套，准备直接走人。
徐林坐不住了，起身快步过去把他拽了回来，不再藏着掖着，说了来意。
“楼珩谦可能会来复诊，你——”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挣开，撞在了档案柜上，几分文件夹掉了出来，散落一地纸张。
“你疯了！？”吕深明满脸不可置信，“上次要不是正好撞上楼家老爷子去世，他没防备，我们现在说不定还在牢里呆着！你竟然还想再来一次？！”
想到当年楼珩谦审视的眼神，他打了个寒颤，好不容易把痕迹处理干净，查也查不出来，现在还要自己送上门？
愤恨地看着还要再说什么的徐林，一把拉开门，就要赶他走。却在看到走廊中间探头探脑的护士时，心里一紧，下意识回忆刚才的音量。
“怕什么？”徐林上前把门重新合上，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人会知道！”
他的口气很足，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
吕深明却压根不信，直接戳破他的胸有成竹：“以为我不知道宜普正在被上面查？”
虽然两人没有联系，可都在医疗界，这几年徐林凭着包装，越来越有名气，吕深明就算故意不关注，也会有人把消息传到他这里来。
更何况，在外人眼里，他们毕业于同一个学校。比他早从业的徐林一直很照顾他这个同门师弟。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所谓的师兄是个什么道貌岸然的东西！
“看来楼珩谦知道了你那些成功案例是怎么被‘治’好了。”
也清楚，那个连看医生都掌握着主动权的男人很快就会知道他在治疗中做了什么。
徐林深深地看了眼吕深明。
“那你觉得……”他皮笑肉不笑，“你的病人知不知道，他们当作救命稻草的心理医生连学历都是靠学术造假拿到手的？”
吕深明心里一紧，眼神满是忌惮：“你果然还留着那些记录！”
“我也是没办法。”徐林没否认，语重心长地像面对不懂事的孩子，“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我总得留点儿保障吧？”
说着就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打开。
“每次看到作者那栏，我的心就得揪一下！”带着遗憾地递过去，若有所指，“你说，要是我能狠狠心，现在这间办公室挂的牌子是不是就该姓徐了？”
吕深明没接，不用看也知道那张纸上写着什么。
是一篇神经疗愈技术的实验论文设计。
靠着它，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医学研究生，被业内大牛要到了名校实验室参加科研。然后借着导师的光环和资源，顺风顺水地从一个小城市爬出来的穷学生成为S市最好公立医院的主治医师。
直到现在，还有人在他面前称赞那篇论文的巧思。
可那是他抄徐林的。
吕深明回想起那天的鬼使神差，只有满腔悔意。
当时他想研究的论文方向被导师批的一无是处，还被告知有可能延期毕业。可他们一大家子都指望着他早点出来找工作能出人头地，他根本耗不起。
所以在无意间看到已经毕业的徐林电脑里准备申博用的论文初稿时，他偷偷拍了下来，加进自己的研究后先一步发了出来……
“读博的申请被拒了，还背上一个借鉴过度的名声，只能窝在一个私家疗养院的日子我可真是过够了！”徐林无可奈何似的感叹，“不疯也不行啊！”
这是在回答吕深明刚才拒绝时说的话。
也是在逼他表态。
吕深明的视线从地上散开的张张病例落到椅子上的白大褂。
为了这件衣服，他被徐林敲诈多年，还做了不少违背医者原则的事，八年前与虎谋皮，以为能换个安生退休，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他叹了口气：“我要怎么做？”
湿漉漉的缅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灰色的毛发塌下来，贴在圆润的身子上，远看像只没毛怪。
好像意识到了自己不再可爱，也不扮乖巧了，张牙舞爪、凄声惨叫、爪尖死命巴着睡衣，齐齐上阵，可都没用。
摁住挣扎的猫咪递给楼琪雅吹干，甄天把毛巾搭在头上，看向阳台。
丝丝缕缕的白烟伴着偶尔几句低沉的声音飘起，散开。
隐约的烟味从落地窗的缝隙溢过来，占了鼻尖，吸入心底。
林佑梅做这一系列事是想让楼珩谦去找吕深明。
而吕深明是楼珩谦的心理医生。
也就是说，她想让自己儿子再次出现心理问题……
有一搭没一搭擦着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可她为什么笃定只要这样安排，楼珩谦就会心理崩盘？
湿润的发丝挡在眼前，视界被割裂，甄天的眼底落不进光。
耳边充斥着不同的声音，来来回回。
轻描淡写的“我看过心理医生”
恶意疯狂的“他住过精神病院”
……
而这一切都是人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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