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浓(二十)
明瑜收着水壶的手一颤,有些愕然地回身瞪着他,“您认识他?”
男人双唇紧闭,视线死死盯着地上昏迷的祁怀晏,而后猛然将他搀扶起,二话不说扛在肩上,行动极是敏捷地跃上那棵歪树。
攀到一半才舍得开口:“姑娘,上来再说。”
明瑜立在沾满血的平台,雪风将她散落的碎发拂在脸上,一时间怔在原地。
转瞬间那两个男人便消失在她视线里。
待她咬紧牙关再度攀上那拥挤的洞xue时,男人一脸复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祁怀晏,见了明瑜问道:“这伤是你处理的?”
她点点头,重复将才的话道:“您和他……”
洞外的天愈寒,夜色席卷了一片茫茫白雪。
却见男人背靠在石壁上,高大的身躯裹在一身黝黑的衣袍中,将才披着那身大氅现在盖在祁怀晏身上,所幸因此而泛上了血色。
“旧交,你们为何来这?可是要去偃岚域?”中年男人的话音稍缓,似乎确定明瑜没有敌意才彻底放下了戒备。
明瑜微微蹙眉,默默思量什么。
这人怎么一个人出现在雪山上?不是说偃岚域这座山一个人闯极易迷失吗?
半晌后,她才默默答道:“是,要去偃岚域里,不过您又是?”
明瑜尚未对他放下戒备,她抵在另一侧的石壁上,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攥着一枚尖锐的石头。
男人似乎觉出她的警惕,余光瞥见她笨拙掩饰的手,轻轻一笑,“不用怕,既然你同怀晏小子是一道,那我们也勉强相熟。”
明瑜未作声,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仍旧想不通这人出现在这的缘故,而且他还患上那种顽劣的不治之症。
“您究竟是什么人,和祁怀晏又……”
待明瑜再次问出这句话时,男人蓦地坐在地上,双腿松垮地交叉,肘微曲搁在弯起的右膝上,似乎他放下戒备的原貌便是如此。
在她紧张地注视下,他似笑非笑地开口:“玄寂司,你可知?”
她一怔,点点头。
莫非他也是玄寂司的人?
在月湖时祁怀晏不是说玄寂司在江南的人都被剿灭了吗?剩下的人本应迁至凛北才是,可现下却有个自称是玄寂司的人孤身在荒山上,还……还救了他。
“祁怀晏的身份,你又可知?”
她接着点头,应和道:“人人都称他祁少主。”
“有关玄寂司的故事你可有听闻?”
明瑜想了想,摇摇头。
“玄寂司建立,是因为一个赌约。”男人淡淡开口,似是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
明瑜却微微睁大了眼,那样一个庞大的江湖帮派,同皇帝匹敌的架势,建立的原因怎会那样草率。
他从腰间储粮袋中找出一块饼,丢一块在她怀里,又拿出一块硬生生咬上一口才接着道:“玄寂司是先少主同先帝随口的赌约。”
似乎陷入回忆般,他随意捏着那块干干的饼,仰头以一副极怀念的语气娓娓道来:“大抵是三十多年前,那时我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出生时不巧碰上壁国同北疆打仗,战火中弃婴极多,我是其中一个。”
明瑜细细观察,眼前这个年过五十的男人身上即便消瘦,却可见他曾经身手不凡的痕迹,消瘦兴许是因为那疾病。
“北疆连天打仗,我那时便是个孩子王,带着一众差不多大的孩子找粮吃。误打误撞闯进屯放军晌之地,即便我们自诩身手矫捷有偷天换日之技,却还是被发现了。”
他说着,觉得有些好笑,又咽下一口饼后接着说:“先帝骁勇,纵然已将至天命之年,穿上金甲也是一条好汉。我们这伙的行迹自然被他捉个正着。”
“可他没有责备我们,见我们身手巧妙反倒给我们一顿饱饭,让我们以俘虏的身份到敌寇军营去窃物,以敌寇军机换粮吃。就这样,我对先帝印象倒还不错,以至于后来凯旋归京时他也厚待了我们几个孩子一顿。”
“可那佳肴美酒后,他把我们扣下了,不准我们走,非要我们偿还他。那时候我心里把那老头骂了千万遍,可他却甩来一句——‘你们小儿空有好身手却胸无大志,岂非白白浪费?孤今朝便同你打赌立誓,倘若你能带着这些人干出一番天地,今后皇宫佳肴随你用,我身边的人也有你半分。’”男人忽然高了些声调,似乎对先帝那豪情的厉声仍历历在目。
明瑜见他沉默了片刻,试探着轻声问:“然后呢?”
“我自知考取功名报效先帝无望,那时候一本书都未读过,该怎么办?故而便在荒郊野外建了个寨子,名曰玄寂司。记得当时那皇帝老儿知晓搞了这么个名堂,那胡子都气掉了一半。”他低低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尾有些晶莹浮现。
明瑜静静与他对坐,抱膝听着,隐隐觉得这个故事结果兴许并不美好。
“后来……他先走了。”男人低沉的声线掺上些哀音,“还未见玄寂司成天下第一帮,还未等我去同他手下的人切磋,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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