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浓(二十四)
雪山上徐徐笼罩着的雾霭被一阵风吹散,明瑜并不知一门相隔绫芜的情绪起伏。
她在木屋端坐了良久,直到门再度被推开。
绫芜已不见了踪影,门被打开的瞬间有温暖的风灌入木屋,走进来的是那老伯。
“姑娘怎未歇息片刻?老夫记得你脚踝红肿得严重,若是加重了可是会……”
“没关系的,您的汤药很好用,多谢您救命之恩。”明瑜冲来人感激地笑笑。
她察觉到屋外异样的寂静,忍不住问道:“老伯,请问那些人怎么样了?”她近乎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那个同我一起摔下来的,他伤的重不重?”
老人原先就布满褶皱的脸颊浮上些忧色。
“他伤的较你可重多了。粗算来也要三五日才可恢复神色,至于你们想要再起程,约莫半月后才可考虑啊。”
明瑜眉心皱地更深了,想要下地去看看,刚走两步便觉一股钻心的疼自脚踝向上蔓延。
“姑娘,你要注意啊,莫要伤了筋骨。”
她回头平声道:“无妨,我本身也是个医倌,心里有数的。”
见劝不住他,那老伯回身叹了口气,拿起桌上那只空了的木碗呆呆望了片刻。
前些时日这片天空始终不作美,雷电交加的天搅动一片乌云,直直劈死了他好些棵桃树。
直至雷电停歇的那日,天翻起淡蓝,捡来受伤的明瑜那日,天际徐徐刮着微风,表面上一片祥和,但风雨似乎藏匿在云端深处。
不知今年的桃还能否赶上夏末熟成。
“恐是有何征兆啊。”老人摇摇头,离开这间木屋。
明瑜透过一层半敞的窗望向屋内,窗上糊着的张被风吹得微微鼓动,以告诉她现下的时间并非静止。
她右手微微弯起,抵住窗的微末声动,好似怕惊扰了床上那人似的。
祁怀晏那样一个高大的男人此刻悄声躺在那只小木床上显得极委屈。
是委屈。
不知为何,明瑜看他的时候脑海里立马蹦出这二字。
他堂堂一有权有势的少主,怎会委屈。
可祁怀晏现在分明就那样躺在那里,那张床旁的地上满满两盆水,其中一盆被染成红色,另一盆中换洗的布上微微晕开的鲜血将清水晕地微微发红。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身上尽是伤,大大小小布满裸露在外的部分。
她见不到那几人的身影,唯有司喻一人坐在他不远处的小木椅上,斜斜撑在木椅把手上打盹。
明瑜轻轻推开门,走近祁怀晏时问道一股淡淡的桃香,将才那老伯身上有同样的味道。
她细细在祁怀晏身上流转了一圈,自山中滚下时酿成的伤口尽数被药膏浸润,已有恢复之态。伤得最重的左肩处被精细包裹,唯有陆星离砍伤之处却仍旧在往外殷血。
明瑜在身上摸索片刻,她记得自己随身有带金疮药,不知是从哪年开始的习惯,就是觉得应时时带着才好。
可她曾经身旁似乎并未有伤患时时在侧,思来想去,好似自儿时从街上捡回这男人开始便有了这个意识。
她轻轻撩开他左肩松垮的纱,便知老伯见此伤实在过于严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料理才是,故而复上了纱布,却又不敢紧紧裹住。
明瑜捏着金疮药的瓶身,药粉自倾斜出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松香在木屋弥漫开来。
药粉同裂开的伤口融合的那一瞬,祁怀晏好似微微皱了皱眉,仍没有半分要醒来的迹象。
金疮药对这男人的身体十分受用,无论是十几年前他摔倒在街上被她捡回去时用金疮药治摔裂伤,亦是现下这飞来似的刀斧伤都效用极好。
明瑜自嘲地笑笑,她配的金疮药倒是十余年未曾变过配方。
那么变的究竟是谁,未变的又是什么?
她轻轻拢上男人那纱,裹得比将才严实了些,但依旧留有空袭。
事毕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的一瞬间却被一股猛烈的动作一把捏住那抓着药瓶的腕子,用力程度甚至令她忍不住吃痛地叫出声。
愤怒地对上那个冰冷的眸子,他却率先开口:“你来做什么?”
明瑜淡淡地望着他,目光移向被他死死攥着的手腕,毫不怯懦地扬扬头:“见他快死了,来补上一刀。”
司喻因怒而眯起眼睛瞪着她,却被明瑜一把挣脱开他手上的桎梏。
“金疮药,若再不用那胳膊便离废不远了。”她收起将才那情绪,漠然道。
司喻堵住她的去路,见她这种态度也并未觉得感激,依旧凌厉地审视着她,问:“山崖下你们发生了什么,祁怀晏为何会成这样?还有季渊,你们见过了吧?”
明瑜觉得有些好笑,却是参不透这男人对她这情绪从何而来,她分明从未招惹过他。
“你们旧老大出现在哪岂是我能管得了的,恰好救了我们,恰好我们又救了他,不过一场意外,我说是因缘际会,你又能信我说的话否?”
司喻一刻未从她的脸上离开,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究竟有几分可信。
“我不知你们究竟为何走在一起,我也不想同你多说,但只有一句不说不可。”
明瑜觉得他奇怪,说话毫无来由,她始终觉得讨厌一个人需要些理由,可以离奇,可以不被理解,但是需要的。
纵然说见到你面相的第一眼就觉得合不来,明瑜也能接受。
可她冥思苦想良久,也参不透司喻这人。无论是从面部细枝末节的表情来看,亦或是他的举动来看,他对她无疑时刻透露出满满的敌意。
可来由又是什么?
明瑜此时离门只有一步之遥,一步之间却有这样一个青色的身影挡在面前。
那你倒是说,明瑜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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