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二)
灯烛绰约,正值夜幕稍浓时。
明瑜羽睫微颤,良久都未睁开。
早已数不清是被打晕的第多少次。
可笑的是,每次手法竟都不同。
明瑜在半梦半醒间始终有一句话萦绕在她耳畔,听不真切。
晕过去前,那锦佩暗卫对她说了什么。
他唤她……虞姑娘?
似乎是被吓的,她轻颤的睫毛同闪烁的火苗竟同频共振了短短一瞬,而后缓缓睁开眼。
她身子陷入柔软的床榻被褥之中,房内原先的燥热被人特意驱散,甚至放了一只冰盏,幽幽地散发着寒气。
窗外依旧一片漆黑,仿若距离黎明还需等待几个时辰。
明瑜警惕地换顾一遭,发觉房内除了她外并无旁人后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是何处?
昏倒前他们无人还在密林中,现下是如何躺在这……用具极端方典雅的寝房内。瞧着并非寻常人家用得上的精致陈设时刻昭示着所处之地的不凡。
静下心来,可听闻有淅淅沥沥之音。
明瑜悄然下床,伸手将窗掀开一丝小缝,有水自窗檐上别过的枝梢滑落至手背,才觉外界不知几时下起了雨。
夏夜朦胧的雨水令周遭弥漫开一阵薄雾。
细嗅来,雨中似乎带有清水海棠的暗香。
明瑜拢了拢肩上的纱衣,回身仔细打量这房间。屋内陈设干净清新,梨花木雕的桌上置一套凝白瓷的茶具,室内熏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清淡好闻极。
不经意间回眸,却见墙上悬着几幅用色深浅不一的画作,无一例外尽是同一人——沈清榕。
明瑜愕然,快步凑近那些花,一幅一幅细细看去,眸心晃动逐渐明显,眼眶不自觉泛红。
“这是……清榕姐姐。”她忍不住上手抚上画框,冰凉的苏木框将她玉白的指微微蜷起,她的视线随着画瞧见画旁的题字:昭玄十二年,吾念吾妻,于清秋还醉,梦尽闲人,不见卿卿。
明瑜对着这句话发呆,望着末尾四字倏尔怔在原地。几近是下一瞬间,房门被轻轻推开。
少女回身望去,有夜风稍着薄雨顺着敞开的门倾泻而入。
看着眼前的来人,她眼底翻起极大的惊色。
这即是不久前,她在密林中见过的锦纹佩暗卫,此时看清了相貌,她却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在何处曾与他有过交集,却不多。
男子一身飒爽藏蓝长袍,锦缎上流动着暗银色飘逸灵鹤花纹,靛蓝色长裤扎在锦靴之中,腰间束一漆黑宽腰带,其中别着一把锋利长剑,一举一动便可看出是受过极严苛训练成的模样。
可细细望去,男子面目瞧着仅仅十七八,眉目清秀却带着些狠劲,下颌线极明显,整个人立于此却尽显端方,一眼瞧去便是个好手。
明瑜迟迟未启唇,似乎在蛛丝马迹间寻找这男人行为所求,同时又不免的去思量,这暗卫是何人的?
“虞姑娘休息的可好?”
她一脸警惕,对他口中的‘虞’字耿耿于怀,警惕道:“你是?”
他笑笑,微微颔首,十分恭敬,全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一派儒雅道:“虞姑娘当真不记得小的了。”
他当着明瑜始终疑惑的面容缓缓开口:“贺青岚。小人名为……贺青岚。”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明瑜陡然想起那段尘封已久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次她进宫陪沈清榕时,曾遇一新来便担惊受怕的小太监,那时侯他还顶小的个头,瘦弱的身躯颤颤巍巍畏惧地总想往地下跪。
后来沈清榕觉得有趣,便将他直接调去她宫里当值了。
明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你是清榕姐……皇后娘娘身旁的那个!”
贺青岚笑着点点头,身形脱胎换骨般,出落的如雪中松柏般挺立,飒爽不少。
“虞姑娘原来没有忘记,小的深知您同娘娘素来交好,却未曾想到能在此见到您。”
他话说得恭敬,分明比她还小几岁,姿态却被教养的极好,全然不似宫中那些奴性十足的太监。
可话又说回来……
明瑜瞧着他这一身与早年前全然不同的打扮,视线落在他腰间一块黑似墨的锦纹佩,那块同陆星离形状一致的佩子。
她不由得惊诧道:“你这莫非是成了锦佩暗卫?”
他点点头,算是默许。
“是谁的?”她试探道,唯有至高位者才有锦纹暗卫。
他淡淡一笑,道:“皇帝殿下。”
明瑜听闻这一答案后,某根弦忽地断了,引发一阵轰鸣。
贺青岚是皇帝的锦纹暗卫,那么陆星离……当真不听命于皇帝。
“那一年,我被皇后娘娘唤去她的揽星殿内当值,后来……那年过后皇帝大怒,将揽星殿所有下人尽数打发至各局子里当粗史去了,揽星殿空了。”
明瑜眉心一跳,听他接着道:“皇帝明面上毫不留情,厌恶着揽星殿所有人,可青岚却知晓。那日公公们来收整揽星殿内物,人走茶凉时……我却见到了皇帝。”
明瑜自他话中,逐渐得知他走上锦佩暗卫之间的内情。
昭玄十年,那场弥漫了整个壁国的哀情之后,在沈清榕去世后的数月内,她的揽星殿发生了极大的变数。
所有下人尽数被遣散至各局当粗使仆婢,清宫的那日,贺青岚不愿离开。
他心中始终惦念着皇后娘娘的好,她是贺青岚十余年的岁月里待他最好的人,她从不仗势欺人,不苛待下人,从来温润又清冷,似一轮真正照耀星星的明月。
他不肯离开揽星殿,在离开前,他悄悄摘下寝殿墙上的一副画。
是一副海棠美人图,即是明瑜曾为沈清榕画的那幅。
墙上分明有那样多的画,他偏偏收起那张。
他紧紧抱着那张画,尽管宫人打骂也不曾交出,那些人似乎觉得无伤大雅,暗骂了青岚一句便不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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