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八)
老夫人之言恰如温润之泉,淌过一脉久未被人发觉的荒野,那之上隐匿着一段尘封许久的往事。
“那年慎平死遁后来到江南找上我,将此物托付予我的同时,还对我讲述了一个故事。那实在是一个……令听者无不为之遗憾的往事,或许你听后便能知晓为何这项链……只能由你破解。”
明瑜心间一颤,原本想要脱手的木盒再度被端正捏在手中。
老夫人缓缓启唇:“慎平他得到长生药是一个意外。彼时他逃离京华来到霖州,隐姓埋名身无分文时得一夫人所救,他向来坦荡,承诺此生对夫人的请求有求必应来报答救命之恩。后来他们却无交集,直到那一年,那位官家夫人寻到了他。”
明瑜听着,想起师父在凛北那夜曾对她提及,十余年前受过她母亲的恩惠,想必这位夫人……
“夫人交给他一枚木匣子,即是你手中这件,他几乎在打开的那一瞬便辨别出这是他那早已放弃的毕生心血,却是满腹疑惑,慎平以为自己早把死牢里的长生药尽数销毁,即便有遗漏也都淹没在那场火里,可这位远在江南霖州的夫人又为何一脸悲戚地拿着此物,交给她?”
“那位夫人……也是个苦命人。”老妇说到此,擡眸对上明瑜迷惘的眼,柔和道:“说到现在,你可知这位夫人是谁吗?”
明瑜怔怔开口:“我阿娘……”她回过神,急切问道:“她那时究竟如何了?”
“你阿娘为林氏,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在你娘前头的娶的那位夫人白氏?”
明瑜点点头,她记得,虞挚第一任夫人为白氏,白氏诞下虞植后不久便得病去世了,而后他才娶了爱慕良久的林氏,她阿娘。
老妇犹豫一瞬,坚定开口:“你可知她们二人之间的隐情?”
明瑜顿住,思量片刻却摇摇头。她甚至没见过白夫人,白夫人早在她阿娘嫁与虞挚前便去世了,莫非白夫人同她阿娘有些来往?她为何从未听闻一二。
“我虽不曾踏入霖州,可我从慎平口中知晓这件故事时,我却依然对白、林两位夫人心怀极大赞誉,她们是两位极伟大的女性。”
明瑜愣住,静静听老妇人开口:“你可有一位兄长,为白氏所生?”
她点点头。
老妇心下了然,眼眸更是漫上些凄凉。
“你定然觉得你母亲命苦,但你可知白夫人从始至终……都是个凄凉角儿。”
“你父亲是朝中重臣,官职虽称不上极大,但坐拥三朝元老身份却是不容忽视的。故而……早在当今圣上年幼时,太后深知先帝病重,左不过无法延续下一个盛世,故而……她早早便开始拉拢朝中老臣,你爹自在其中。”
明瑜呼吸一窒,如今提及太后,她只觉得可怖。
“太后深知京华名门白氏爱慕虞尚书已久,虽虞尚书素来与林氏走得近,却尚未定亲。故而太后召见了白氏,以嫁与心上人为诱惑,促使白氏为她所用。旨意很快便下放,虞氏同白氏成亲了,白氏是太后之人,故而牵制虞尚书的目的达成,可她还不满意。”
明瑜诧异,她从不知这等往事。
“白夫人诞有一子,白夫人是太后的一颗棋,一颗无法逃脱的棋子,故而她的儿子……自然也成了太后的利剑,既是为己所用的剑,亦是牵制白氏和虞尚书的利剑。”
虞植……原来虞植效忠的始终都不是朝廷,而是太后吗?
这让明瑜不得不联想到一件她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年霖州瘟疫,将疫具放入她院中的是虞植,也是受了太后的旨意?
原来谋划害她的,始终都是太后……
可为什么?
“爱情令人迷惑不清,可白夫人却是个真正的闺秀,起初她对太后的巧言信以为真,被利用而不自知,可她终是醒悟了,才意识到虞挚并不爱她,甚至自己和儿子早成太后的工具,故而……她不再对太后言听计从。可太后又岂会放任她离开?她给她下了慢性毒,叫人以为她日益虚弱。”
“后来,白夫人知晓自己已无力回天,似是猜中虞挚会在她死后再度与林氏成亲,故而她悄悄找上了林氏。”
明瑜眉心微蹙,“您是说,白夫人曾在病入膏肓时寻到了我母亲?”
老妇人点点头,继续道:“白夫人长久徘徊在太后身旁,并非无所察觉。太后长年与几位太医来往密切,背着所有人服用一味密药,她发觉太后定期服用汤药后总闭门不出半月,再见时容光焕发,容颜似乎从不曾衰老,故而白夫人起了疑心,即便她不知那药是何物,可只要有一丝疑惑,有一丁点可能,她也不愿放弃扳倒太后的机会。名门闺秀又怎能忍受被人摆弄,爱子之心也不忍她的儿子被太后牵制啊……”
“那药莫非是长生药!太后果然后续还在使用。”明瑜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四肢发寒。
“白氏趁其不备,偷偷撚来一撮粉末带出了宫。她深知太后日后定会发觉,而自己那副身子也活不了多久,故而她找上林氏,将药粉交予林氏,还说……希望林氏莫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可那时的林氏却并不知白氏之意,却仍将那药粉小心收藏。不久后白氏去世,林氏嫁与虞挚成了虞夫人,也大抵是在生下你后的几年,她终究被太后盯上了。一是作为虞尚书之妻,她无可逃避的路,二是时隔良久,太后终于发现自己那隐蔽许久的长生药有缺失。”
“也是那时候,她才终于知晓当年白氏把项链交予她时,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何意。”
明瑜眼眸微晃,想起自己的母亲,又想起她在榻前的模样。而那一瞬间,她头脑中似乎也闪过了白夫人的影子。
她想起来了,自己曾忘却的一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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