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求求您,为我们娘娘还一个公道,我始终不敢对别人说,当初娘娘的身子日益糟糕得不像话,可那是旧疾啊!我自五岁起便与娘娘一同长大,她每年都有的境况怎会那两年突然加重,又对我说,她想养好身子努力与殿下共白首……怎会突然就没了呢!”
明瑜忙拉起她,用洁净的袖口为她拭去不断坠下的泪珠,见她颈间新伤叠加,便知这些年她在宫中也不好过。
有苦楚无人说,连带着沈清榕的那份冤念也只能咬碎了生生咽下去。
“我会的。”
某些时刻她总在庆幸自己学了医,还拜了个很好的师父。
这些叫她一直走到现在的选择能让她遇见难以抒怀之事时,能当一次自己的医倌。
我之为我,最大的难处是永远做不到无我。
御药局设在僻处,本身宏伟明亮,那明亮又是那种被古籍熏陶地散发辉煌的明亮。
明瑜与绘霜悄悄缩在大树下一片巨幕阴影之下。
宫女的衣饰为她带来极大的便利,袖是缩口,裙摆也不似素日的那样飘逸,于夜色中行动倒是便捷许多。
那时祁怀晏披在她身上的纱也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夜秋风的侵袭。
“你可还记得他长相如何?”
绘霜摇摇头,却说:“那是不知,只是听闻半年前御药局升上了个新太医,太后娘娘颇是善用,总叫他去太后的永春殿。”
“为何?”
有些难以启齿般,她羞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他医术不逊,面容俊朗,正值气血方刚之年,夜里娘娘身子不适时总……”
明瑜撇撇嘴,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无妨,先去寻补药残品便是。”
当下御药局唯有当值守夜者一人,年过半百,发鬓斑白,蓄着的胡须直直坠在胸前。
明瑜不见慎平,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但在老太医哈欠连天时顺水推舟般撚出一包粉末,从离他最近的窗掀起一角,尽数吹至他鼻息间,顺势提醒绘霜噤声。
那是她闲来无事配置的安睡药粉,只需一指的分量便可叫人安稳睡去一整夜,鸡鸣都唤不醒那种。
直到他终于靠在墙边睡熟后,她才拉着绘霜溜入御药局内。
药局有两层,下大多是白日里诸位太医理事之地,上有柜门千万,储放壁国绝大多数的草药,连有些民间不便寻得的药材这里也悉数存放着。
她径直上了二楼,正欲拉开柜格时却突然想到,那种备品应当放在些难得之处才是。
四下环顾也找不到一处像是藏匿罕见珍品的角落。
“姑娘,不若去那边的拐角寻寻,有一次我来拿药方时见一小太监偶然走到那处,被当值太医狠狠责罚了,还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允许别人踏足那里。”
此话点亮了明瑜的头脑,却在刚背过身时陡然听见一抹凄厉的惨叫。
她吓得一激灵,迅速撤身藏在角落,逐渐发觉声音是从二楼距她们不远处的暗室逸出的。
“姑、姑娘……”
明瑜赶忙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莫要出声。
惨叫之后是一段趾高气昂的嗡声,似是责备,言语中似隐约听见“太后娘娘”几字。
明瑜躲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角落,将身子掩在阴影里,一步步挪向那个暗室,直到留有余地后将虚掩的帘子掀开一个边角。
她瞳孔瞬间颤抖。
御药局暗室中有辅药的利器等,亦有炼药的锅炉。而中央一窄床上赫然躺着一半身鲜血的男人。大抵二十有余,浑身被禁锢在床铺上,似乎将将受过刑罚在晕厥的边缘。而他面前站着一位满绣蟒袍的太监。
他扬着手里的细棍,剔肉般拨弄男子身上的衣袍,确认附和规范后极厌恶地随手丢去棍子,站得极远,尾音拉长,极尖利道:“太后娘娘的玉体岂是你敢惦念的?寻你去是做个药引,当真没点自知之明了?”
明瑜懂了,想必这人便是绘霜口中那位常常侍奉太后的新晋太医。
她倏然起了个猜测,补药之事当年定未声张,既然太后敢经御医之手,那位御医想必早已被她买通,眼前这个茍延残喘的……
耳畔响起脚步声,她猛地缩回原处。
幸得一帘庇佑,那人径直离去并未在她们面前停下。
她刚欲潜入暗室,却倏然想起绘霜,于是对她柔声说:“绘霜,那里境况或许不堪入眼,你便回去罢,若离开太久也惹人怀疑。我定不会叫清榕姐姐枉死,还有,谢谢……”
绘霜施去一个颇是希冀的眼神,而后又一次只剩明瑜一人了。
她叹了口气,放轻步子掀开帘子行至他身侧。
男人疼得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宫刑……
明瑜尽力叫自己不去看他,视线稳稳落在他迷惘飘忽的眼睛上,竭力掀开他的眼皮,冷声问:“你是御药局的新太医?”
男人意识朦胧看不清她的面貌,发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嗯”声。
她直白道:“你与太后,可有别的交易?”
男人听见那四个字猛地心悸,双臂不自觉颤抖开,想起将才公公的嘱咐,他使劲摇摇头,死死咬着本就无血色的唇。她甚至看见他眼角滑下两行泪,没入耳中。
“没、没有……没有……”
明瑜强忍恶心,凑得近了些:“放心,我非那些公公差来的人。我可以救你,你现在……”她撇了一眼她鲜血淋漓的下肢,咬牙道:“应当很需要医倌处理吧?”
男人咬着的唇松了松,像溺水之人寻来救命稻草,迫切地颤声:“救……救救我……”
明瑜玉指流畅地从锦袋中摸出一小包极速止血药,在他凄凉的眼皮下晃了晃,当着他持续哀鸣的迫切碎音中一笑拿开,凝白的指与不远处的血色中色调截然分明。
漂亮的桃花眼狠狠眯起,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铿锵有力道:
“想活,便告诉我……你与太后,可有别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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