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过
荆哲那句反问落下的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若凝结。
裴超雪脸色也跟着周围的空气一并僵住。
她捏着筷子的手指不禁颤了下,心里跟着咯噔一声。
被发现了?!
不可能啊?!
她藏得这么深,怎么可能被发现?!
除了几个大学电竞社的同学以外,根本没有人知道莱特斯诺就是裴超雪。
荆哲又怎么可能知道?
一连串的疑问混杂着惊愕与慌乱,在脑海内疯狂闪过。
裴超雪僵着脸,动了动唇,挤了半天才挤出一抹笑:“啊?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网恋了?”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咬死不认,让对方有一种记错了的错觉,再不动声色地给对方台阶,跳过话题。
然而荆哲似乎并没有跳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向来淡漠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兴致,“没有么?”
“有吗?”裴超雪僵硬地扯着嘴角。
她的笑都快绷不住了。
荆哲眉梢轻扬,视线在她脸上打量了一会儿后,又喝了一口水,才终于不慌不忙地开口:“高二的时候,你当时在玩一个网游,想要里面那套情侣时装。”
“然后你就在大街上随便拉了个人去结婚,好像被人追着叫了两个星期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到这儿,荆哲的神情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仿佛真的在认真回忆那段黑历史,一字一顿地唤醒她的记忆:“老婆?”
裴超雪:“……”
荆哲说的这个故事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带夸张。
那时候裴超雪和荆哲还没在一起。
她确实是看中了游戏里的一套漂亮的时装,但那套时装只能通过情侣任务拿到,不可交易,不可丢弃,离婚自动消失。
当时她周围的那群狐朋狗友不是已经结了情侣关系了,就是嫌任务麻烦懒得陪她做,问了一圈下来居然没人愿意帮她。
于是裴大小姐豪掷千金,在游戏里的某个广场上,抓了个男路人,跟人家做任务结情侣了。
裴超雪当时说得很清楚,她只是想要那套时装,所以那男人怎么样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最多就是之后有任务的时候做一下,平时干什么互不干涉。
但她不知道那男人是什么脑回路,在游戏里结个婚就赖上她了。
不过就是绑了个游戏情侣,但对他来说,就跟现实领了结婚证似的,真把她当自己老婆了。
每天上线都缠着她一起打副本,跟她做任务,问她要装备。
甚至还一口一个“老婆”,追着她要照片,差点没把裴超雪恶心死。
她躲了半个月后终于受不了了,在游戏里找了个荒郊野岭,把他揍了一顿,爆了他的装备,拍拍屁股走人。
然后她就开始被那个人的帮派追杀。
裴超雪被追杀得城都没法出,最后她别无他法,只能厚着脸皮求助于荆哲。
她还清楚地记得,荆哲当时还嘲讽她了:“你可真行。”
“那我怎么知道他这人脑子有问题?”裴超雪虽然有求于人,但她对这件事还是有些不服:“我就是想要个时装而已,葛扬他们也不帮我。”
“除了葛扬你就不认识别人了?”荆哲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那我都问了好几个人了,他们都嫌做这个任务麻烦。”说起这事,裴超雪还气鼓鼓的,“不然我才不会出此下策。”
荆哲:“……”
“行,”荆哲沉默片刻,忽地轻嗤出声,语气毫无温度:“下策。”
他收回视线,彻底是懒得理她了。
裴超雪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情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径自把网吧的电脑打开,语气一点儿也不友善:“愣着干什么?上游戏跟那人离了。”
“早就离了,只不过他们还在追杀我。”裴超雪幽怨道,“我只不过是揍了他一顿,有必要吗?”
她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登陆游戏。
上了游戏,她按照惯例,准备在好友列表里找荆哲组队。
然而她翻了一遍,都没发现荆哲的名字。
她难以置信地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一种被人抛弃的滋味突然涌了上来,她震惊地转过头:“你把我删了?!”
那语气,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怎么就把你删了?”正在气头上的荆哲无奈又无语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想跟她废话了,轻点着鼠标给她发了个组队邀请,“拉你了。”
“嗯?”裴超雪目瞪口呆地看向屏幕,“‘下下策’?你什么时候改名了。”
话落,荆哲莫名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似嘲非嘲地笑了声:“忘了。”
之后就是荆哲帮她摆平了那块难缠又粘人的牛皮糖,又陪她做了任务,再次拿到了那套她眼馋的时装。
本来这段黑历史裴超雪自己都忘了。
谁承想现在居然会被荆哲提起来。
她脸色霎时涨红,难得忸怩道:“我、我那怎么算是网恋?我就只是想凑个人做任务而已。”
“嗯,凑个人。”荆哲点点头,语气平静,“班里那么多人玩这游戏,就是凑不到一个人。”
裴超雪:“……”
裴超雪一开始确实问了好几个人,但因为频频受挫,后面就没继续问其他人了。
尤其是……当时她并没有问荆哲。
此刻的她不禁有些理亏。
但她又觉得,谁没干过蠢事呢?更何况这事也不完全是她的责任,主要还是那个傻逼男人听不懂人话。
于是她立刻把这段黑历史划分到“运气不好遇人不淑”的范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谁知道那人那么难缠?网上结个情侣关系也能当真。”
话音刚落,荆哲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身上,这次好像有些意味深长。
裴超雪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呸”了两声,解释道:“我不是说所有的啊,你的运气肯定不会像我一样差。”
“再说了,小念和她老公就是网恋的,现在都结婚了,网恋也未必不行。”
“只是我自己运气差而已,没法给人参考的,你那对象说不定美若天仙呢。”
这话裴超雪倒是信心满满。
毕竟从小到大,就算有人说她坏话,也是说她脾气不好难伺候,但就是没人说过她丑。
“噢,”荆哲唇角一松,漫不经心道:“那借你吉言。”
吃完饭,两人下了楼。
裴超雪不喜欢欠人人情的感觉,现在只想把衣服赔了。
于是她带着荆哲去逛了几家男装品牌。
路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没问你,昨天你给了葛扬多少钱?我还你。”
荆哲侧眸看她一眼,随后便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视线:“没多少,不用了。”
想到葛扬昨天那震惊的反应,裴超雪并不觉得“没多少”。
现在她忍不住有点好奇,洗个车而已,荆哲能给他多少钱?
于是她又把葛扬拎出来盘问了一番,试图让他把巨款吐出来。
这事说起来,她也有私心。
不想让葛扬得逞是其一,但最主要的是,她最近没钱。
她还欠着Z五万块,不能再因为葛扬这个叛徒,又去欠荆哲钱。
谁承想荆哲完全就是无所谓的态度:“不用要了。”
“那怎么行?”裴超雪脑海里还不断盘旋着荆哲说的“讨债”二字,生怕他突然让她还钱。
她顿时挺直脊背,满脸的大义凛然:“他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不惯他这臭毛病。”
闻言,荆哲哼笑一声,“行,要回来了就是你的。”
一听他这么说,裴超雪眨了眨眼,顿时就来劲了。
荆哲是不缺这钱了,可是她缺。
能要一点是一点。
于是她靠着消息轰炸和把柄威胁,硬生生从葛扬手里把那笔钱抠了出来。
分毫不差,整整两万。
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裴超雪傻眼了,猛地擡头看向旁边的荆哲:“你给他两万干嘛啊?!他那破车洗一下几百不得了了。”
虽然两万对曾经的她来说可能还买不了一个包,但是现在完全够她几个月花销。
她立刻把这么一大笔钱转回给荆哲。
“不用转我了。”荆哲语气散漫,仿佛那钱不是从他兜里掏出去的一样,“本来就是拿来堵他嘴的,少了堵不住。”
裴超雪哑然半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从心底渐渐升腾。
以前的荆哲花钱并不会这么大手大脚,虽然也算不上锱铢必较,但他在买东西的时候确实会认真比价。
当初的裴超雪并不理解,觉得那几块钱的差价算得了什么呢?那么勤俭持家不累吗?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个中滋味,但荆哲却再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了。
仿佛两人一直在背对着对方逆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擦肩而过,然后渐行渐远。
裴超雪在后退,而荆哲在向前。
意识到这点的裴超雪顿时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像百爪挠心一样,落差、无措、慌乱、焦虑一并涌了上来,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好像有点……
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前男友风光无两,而自己却越过越憋屈。
不知道是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她难受,还是自己越来越差的表现让她难受。
正闷闷不乐着,她忽然听荆哲出了声:“怎么了?”
裴超雪盯着地面的视线一凝,擡头故作轻松道:“啊?没怎么呀。”
她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就是在想,我该赔你一件什么衣服比较合适,一路看下来你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然而解释完,荆哲的视线却依旧落在她身上,似乎带了些审视。
裴超雪好奇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荆哲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声道:“衣服你随便买,能穿就行。”
裴超雪垂着脑袋思考了一番适合他的男装品牌。
但不知道没什么,那离谱的两万块就像是印在她的眼睛里了一样,无论睁眼闭眼,她总是会想到两万块的事。
她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擡头跟荆哲说:“要不然我们去一楼看看?”
星环港的一楼几乎都是重奢品牌,裴超雪挑了一家自己熟悉的,便带着荆哲进去了。
这牌子她一直挺喜欢的,买过很多次,也见过不少款式版型都还不错的男装,就是没什么机会买。
现在她欠了荆哲这么多债,也不想再拖,正好可以找件又好看又贵的衣服,一次性还完算了。
“有没有喜欢的?”虽然嘴上这么问着,但裴超雪还是回过头,认真打量了荆哲一番,指了一件推荐道:“我感觉那件挺适合你的,试试吧?”
话落,还不等荆哲回答,接待他们的柜姐就已经笑意盈盈地帮忙把合适的衣服拿来了,“您眼光真好,这是我们今年秀款。您男朋友身材也很标准,这个尺码就可以。”
裴超雪:“……”
裴超雪下意识开口:“他不是我男朋友。”
“嗯?”柜姐大概没想到她会直接否认,不由得愣了下。
荆哲也垂眸扫了她一眼。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微妙的尴尬在空气中发酵了。
裴超雪沉默片刻,总感觉此时此刻,自己需要站出来解释点什么。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除了情侣夫妻以外,还有什么合理的关系,能让一对男女一起逛街。
还帮对方挑衣服。
还不能让荆哲察觉到她在刻意解释。
短短几秒,裴超雪的脑海里想了许多种回答。
直到某个字眼突然冒出来——
“他是我的,”裴超雪用眼角余光瞄向荆哲,一字一顿地跟柜姐解释道:“债主。”
柜姐:“……”
“这样啊。”柜姐虽然难以理解,但还是点点头,很有职业素养地微笑着,没再多问。
裴超雪松了口气,转头去给荆哲挑衣服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裴超雪的搭配灵感如波涛般汹涌。
她一连给荆哲挑了好几套衣服,仿佛在玩什么换装类小游戏。
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打扮帅哥,她居然从中获得了无尽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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