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
“出去!”
话音未落,一声惊喝瞬间唤回了萧鹤别的理智。
顾杪似乎也被自己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她愣了愣,语气缓和了下来,擡手推了推他:“你先……你先出去,让我静静。”
她需要时间去思考对策。
去思考是悄无声息地连夜逃走,还是硬着头皮抵死不认,或是当真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顾杪太累了。
身体的疲累和精神的疲乏让她压根没法再思考些什么,光是不断在脑中重复自己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就已经占据了整个思绪。
她的计划必须百密而无一疏,任何纰漏都可能导致无可预估的风险。
那纰漏不仅仅只能是坏的无利的纰漏,当然也包含了一切可有可无的因素,诸如吃茶喝水的食者、谭天阔地的行人,还有……还有可能会擅作主张帮她一把的萧鹤别。
说实话,萧鹤别的几次行动都对她有极大的帮助,甚至天禄院一事还将她从一筹莫展之际解救了出来。
可同样,他的行动不在顾杪计划范围之内,她完全无法预估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这一切未定之数都让她感到焦灼,无法将自己的计划按照本来的模样进行,只会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她没法完全地控制他,亦无法阻止他。
即便是过去了十年,他的脸成熟了,身高长了,人也变得更加稳重自持,可他的脾性依旧是那样,执拗、乖僻。将他拒之门外的后果,只可能是他一怒之下擅作主张自发行动。
行动的结局可能好也可能坏,但那不在计划之内,便不是顾杪想要得到的。
即使孤军奋战绝不是万全之计——说实话,仅岑今一人其实不能够完全成为她的后备力量,他只是个游医,力薄势微,最多也只能够让她别死得太惨,保个全尸——但顾杪的本意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萧鹤别参与进来的。
她本想将一切都完成之后摆在他的面前再让他自己选择,选择是收下四野八荒夺得盛世之主,还是销毁四野八荒做一个闲云野鹤,自在无忧。
而他比她所预估的要更早地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顾杪的心绪乱得好似有一整个族群的鹿在里头四处乱窜,那不仅仅只是担忧,更有一丝莫名生出的惶恐。
她害怕这事被她爹发现。
她没护好萧鹤别,没有将那个秘密死死守住。顾杪害怕她爹再一次对她冷脸相待,怕他再把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半个月不来探望,好似她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可......
“可那又怎样。”
话音从头顶上方来,顾杪愣了愣,冲萧鹤别看去,而他只是淡漠如常地笑了声,凉凉道:“在意一个从未爱过你的人的想法,又有什么意义。”
顾杪本能地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哽住了。她找不到理由反驳,也完全不想反驳。
萧鹤别只不过是将她心底的话语给说了出来而已。
她也好,她娘也好,卧雪庄也好,它们都是顾上弓手中最好使的道具,不应当有生命,也不应当有自己的感情。
而她保护萧鹤别,是始于她爹的命令,可渐渐地就变成了自己的本心。
当那孩子拉着自己开心时,抱着自己笑时,躲在门后不舍地看着自己时,因为担心自己伤心难过地哭出鼻涕泡时......各种各种,一切都让顾杪发自心底想着:我要护他。
她不想让他受到哪怕只有一丁点伤害。
可直到现在,顾杪才忽而发觉,也许他不再需要被她保护了。
他早已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将离谷的谷主,坐下有万千恶人。若他想,说不定当真可以与皇军殊死一战,并从中全身而退。
只是将离谷这层身份大抵是不会叫江湖中人待见,若是情况走向了极端,将离谷当真和朝廷开战,江湖之人从中作梗横插一脚的话,可能情况就不算那样乐观了。
顾杪还是得继续自己的计划。
她平直直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直到日上三竿,客栈的伙计在外面叮铃哐啷地开店搬动桌椅板凳、陆续有人进入喝茶吃饭高谈阔论,顾杪才昏昏醒来。
往日的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这么晚了还不下床,但今日不同于其它,她只是不想迈出做决定的那一步罢了。
“我要去一趟怀庆。”她道。
这话说得颇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但萧鹤别竟只因这短短的一句倏而亮起了眼睛。那一瞬间,他面上一夜未睡的倦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雀跃。
顾杪瞧着他,不住叹了口气:“不许胡来,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不能擅作主张自己行动。”
“好!”
萧鹤别答得极为干脆利落,压根没有经过任何一丁点思考,神采奕奕地好似那挂着两圈快要掉到下巴去的黑眼圈的不是他似的。
顾杪沉默了片刻,补充道:“去怀庆要花上好几日,我还要再歇息一下,明天再出发。”
“我听师姐的!”
——现在倒是想起来叫师姐了。
顾杪有时候着实有些拿捏不准萧鹤别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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