嚣乱
且不论外面的人究竟是怎么知道行至此处的是一辆囚车、而其中又刚好押送着嫌犯,高吏只觉心神一慌,精力分散了一瞬,而偏偏就在这时,眼前的女人忽而朝刀刃逼近。
脖颈的铁镣刚好抵住了刃尖,她借机向侧面一斜,脱离了刀刃的伤害范围。
待高吏再一次反应过来之时,这女人已然退居车座角落,擡脚攻袭,脚踝之间的铁镣被其当做了武器,带着劲风之声直击银刃。
车内的空间极为狭小,仅几个动作便使车厢颠簸非常。高吏赶忙朝旁边一侧身,铁镣擦过脸颊,割破了面罩。
一击未落,一击又起。即便卸下了右臂绑缚了左手,却好像完全没有对这个女人造成任何困扰,她以极快的速度翻身坐起,借车壁之力抵着身体,再次擡脚攻来。
高吏本就因寒毒的作用好几日不曾安稳睡过,加之身体虚弱、四肢疲软,如今被这手脚被束缚着的女人轻轻一踹,竟直接跌出牢车。
他飞快跃起,本还想再次入车逼问,却猛然察觉,街道上的白烟不知何时散了。
本应当能持续一炷香之久的烟弹,这才过去了不下半盏茶的功夫便悄然无踪。
赶集的人们一圈圈围在外头,瞪大了眼睛冲着这里看来,人挨着人嘴贴着耳,叽叽咕咕地窃窃私语着。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惊呼:“看那边!黑衣、面具、鸦翼……那不会是千机阁吧!”
——果真如此。
有五人立于西明门的城墙,鸦翼高展,自参天的城门上一跃而下。
黑鸦如墨,带着肃杀。白日青天飞鸦雀,便是除了报丧就只有血与死。
有人惶恐道:“千机阁怎么会来这里?”
千机阁不涉洛阳,这件事其实百姓也多少有所耳闻。但事无绝对,千机阁出现在此本不该出现之地,不用动脑子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结合先前不知哪个小孩说起的“劫囚”,便是立刻就将之与方才摔出蒸汽车的蒙面人联想到了一起:“那边那个......当真是劫囚的?”
“劫囚?囚车在哪?那个铁皮车?”
亦有人惊诧:“囚车里押的是谁?敢在洛阳城内劫车,得是何方人士?胆儿那么大?”
当人们还在议论纷纷盯着上方掠来的暗杀者之时,下侧带着斗笠的黑衣人已悄然而至。
先前高吏派出的傀儡夹着个人形物件上屋蹿走,应钟以为当真是谁劫了囚车。意外之间,他想也没想便直追而去。
待到追过了两条街,他才察觉不对。
机械傀儡的步伐不较真人灵敏,尽管速度极快,但其四肢透着明显的僵硬,一举一动都似被设定好的重复。
顾杪那个人,绝不会蠢到以这种方式逃狱,更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如此交托在一个破绽百出的傀儡身上。
既然那非劫狱之人,那唯一的可能,便只有......调虎离山。
应钟心下一凛,抛出袖中信引。信引入空,红光冲天,西阳门外的阁中人接到消息,急起直追。
与此同时,主街的白烟已然消散,余光之下,应钟看到了个颇为熟悉的身形。
那是个小孩,舞勺年纪,背着个方竹篓,看起来像是哪个书生家的陪读。
他正将手中抓着的湿哒哒的球包进帕子里,不紧不慢,好像这地方的马蚤.乱都与他无关。
那只球只有半个巴掌大,球并不完整,上面还冒着白烟——
这一看就是方才被人可以放出的烟弹,在还未燃尽之前便被他浇灭收入了囊中。
小孩注意到应钟看来的视线,静静地擡头与他对望了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将帕子包了起来。
应钟心惊:这是......清客楼岑今的医童!
岑今与顾杪是什么关系,在她尚在千机阁时从未谈及,但也从没避讳。应钟大概能猜得到,她大抵是觉得瞒之太难,便也干脆放弃。
也正因如此,在天禄院抓获顾杪之后,全城戒令,唯恐岑今入及洛阳——即便他只是个不擅武功的行医之人,但高吏也不敢放下一点戒心。
只是他偏偏忘记将那医童放入眼里。
小孩太具迷惑性,何人都不会觉得一个不足十五的孩子能成什么气候。高吏如此,守城的卫兵亦是如此。
尽管全城戒严,但一个看着单薄瘦弱地小孩声称要去市集里给自家先生带些菜肉,没人会多想什么其它。守卫压根没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目光,直接便放了进去。
应钟仍旧心中存疑:可这医童出现在此地又是为何?
发觉这小孩的第一瞬间,应钟以为是他设置的机械傀儡,目的是引开他、救出顾杪,但很快他便发觉不对。
机械傀儡与烟雾弹定是同一人放出,目的是掩人耳目;而这小孩却于中途将烟雾弹浇灭收起,致白烟提前散去......这说不通。
未及应钟想明白,黑衣人跌出了囚车。
车门大开,里面的女人正好端端地坐在位上,优哉游哉地用座腿儿蹭了蹭抽上去的裤脚管,擡眼瞥向了外面。
她的目光似乎并未落在任何一处,而只是漫无目的地一扫而过。应钟心觉古怪,却也没有时间再去细想。
蒙面之人摇晃站起,环顾四周,忽而一颤,像是这个时候了才幡然醒来,一副惊怒惶恐模样。
应钟没有等他,揭开碍事的斗笠,押前刺去。
“看那面具!当真是千机阁!”一人叫到。
于光天化日之下杀人非千机阁作风,但此下情况特殊,当便宜行事。
围观之人哗然,半数人逃窜,半数人忍不住想留下看个热闹。
虽前些日剑仙啸风一事使得人心惶惶,有天禄院坐镇也免不了心忧。但能亲眼见着千机阁的机会少之又少,光是能活着看见他们,便已够他们吹半辈子牛了,没几人会当真想一逃而去。
千机阁人的攻势狠戾刁钻,直朝颈胸肺而去,招招毙命。摊车震裂,蔬果散落一地。蒙面人看着像是本就负伤,几番下来,躲闪不及,竟被一掌击入地。
尘灰起,薄雾散,蒙面人的面罩掉落在地,围观群众伸头看着,盯了好半晌,忽而倒抽了口冷气。
“那不是......那不是佥事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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