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亏（二更）
楚楚以为自己聪明过了头。
她觉得纵使在这看不清暗流的乱局之中，自己也能够抓住救命的稻草，能够在海面上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小时候在鬼街偷蒙骗诈，后来抓住了卧雪庄少庄主那根救命稻草，总算是脱离了深泥污潭。而后救命稻草被风折断，她在那一望无际的荒野中找啊找，终于找到了盟主府。
武林宋氏家大业大，在整个江湖乃至整个中原都有一席之地。但楚楚觉得，这还不够。
江湖之中风云诡辩，各大门派向来喜欢打打杀杀，就算是武林盟主，也不一定能够长命百岁永垂不朽。正如上一任盟主周曲，朝夕之间便丢了性命；就像那卧雪庄，没了武林盟主，便叫汴京的天上官儿给毁了干净。
所以楚楚又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姜家。
姜家与宋家关系匪浅，虽对外称乃祖上世交，但谁人都知道这二者是利益相结合，一方称霸武林，一方掌管商运，除却那上头的青天官爵，他们几乎将整个北豫都控于掌中。
姜家的小公子姜无宁被保护得极好，天真纯善，澄澄一片赤子之心。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楚楚便动了心思。
她有意制造了数个巧合，看那本真的小公子一步一步地掉入陷阱，死心塌地地念想着她，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而也如她所料，没过多久，姜小公子上门提了亲。姜宋联姻，楚楚觉得自己后半生再无需挂忧，可偏偏……那该死的将离谷谷主出现了。
楚楚不知道将离谷谷主是谁，她只知道谷主杀死了卧雪庄的少庄主，将那不言不问却别无所求地善待她的师姐给杀了，尸骨无存。
楚楚想：就这一次......就任性这一次，杀了将离谷的谷主，为少庄主报仇雪恨，而后她便与那姜家的小公子远走高飞，此生无忧。
但她没有想到过，那日在她精心设下的四相秘境之中，倏然又跳出来了个自称是“真凶”的千机阁阁主。
卧雪庄死伤人数他说得一清二楚，外人不尽能知晓的死状她也能娓娓道来。那人的脸上有一道贯穿面部的疤，他的右手是闪着黑银光亮的义肢铁臂——
曾经卧雪庄的少庄主，也有一条手臂是这般模样。
楚楚印象中的少庄主，不茍言笑，目无波澜，就好像即便刀架在脖颈上也不会动摇分毫。她的右手是在自己眼前失去的，是第一次见到她时、为了保护那个没眼力见又不知感恩的的臭小孩才失去的。
而那少庄主，也与传闻中的千机阁阁主一样，身手不凡，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只是楚楚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
千机阁阁主与卧雪庄少庄主的共性只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瞬间，便被她主动屏消了干净。
而后秘境之中，那疤脸的男人自称是“千机阁阁主”，楚楚总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没想太多。
她只觉得恨与惧。
恨他杀了曾经挂于心间的洁白明月，惧他身上那令人恐惧让人无法动弹的杀气——楚楚退缩了。
她不擅武功，没有依靠，尚且自身难保，面对那般强敌之时，秘境无效，功亏一篑，又......又怎么敢以自身性命相搏，为他人舍身。
楚楚逃了。
逃回了踏金会场，逃回了那并不带见自己的宋家。
……是，宋家并不待见她。
即使在外人面前是深明大义是阖家欢乐，但若无人在场，没有谁会给她半点好脸色看。
那两个哥哥也好，武林盟主宋尚也罢，就连家中的仆人都会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地说上两句。
说她是以道德绑缚宋家，才得以有今日的身份——他们说得并没有错。
楚楚无法反驳。
所以她才想再去外面谋生路。
再找一个靠山，不会对她冷眼相待、不会因为她出身卑微而看不起她的靠山。
那山不会坍塌，不会倒下，不会被人暗杀，不会朝夕之间骨化形销、天下之下查无此人。
而她也成功了。
姜家的公子姜无宁一寸赤心，即便楚楚当着他的面与他爹做了那神卷四野八荒的交易，她对姜家这座靠山的渴求已然破罐子破摔地明晃晃摆在了面上，姜无宁却也对她没有半点偏见。
他的眼神如过去一般澄澈，什么都没说，只道：“我帮你。”
不问目的，不计身份，不虑去路，全然只有赤诚相待。
楚楚忽而有些退缩。
可小时候饥荒流难的恐惧依旧留于心头，而后黑磐甲刺破安生之日的胆颤亦难以忘却。接着是养父在她下计刺杀将离谷谷主之时身死屋中，新的靠山尚未立稳，脚下的地面就已坍塌......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阴影总会时而不时地弥散出来，楚楚咬紧了牙关，告诉自己、告诫自己不许临阵脱逃。
——眼前的清澈少年，不过是她找到安生之所的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罢了。
他说要帮她找到四野八荒，允她以四野八荒为条件嫁入姜家，那便不要在此刻忽而抖抖瑟瑟，让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半途而废。
而那少年为她带来了一则消息。
“千机阁的前阁主露了踪迹，且似乎是个女子。”他道。
“女子......？”楚楚愣了下，“玉腰奴的人告诉你的？”
“并非如此。”姜无宁看起来格外困解，“玉腰奴怪得很，看起来更像是在避嫌，何事都打听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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