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推着自行车，载着苏光拐进南锣鼓巷街道办的青瓦小院时，槐树上的蝉正扯着嗓子嘶鸣。院角晾着宣传画泛着油墨光，混着墙根煤球炉的烟味，呛得苏光又抽了抽鼻子。
"王主任在吗？"苏青扯着嗓子喊了声，车铃铛叮铃的脆响。
办公室传来搪瓷缸子碰撞的声响，王主任听着苏青的声音快步迎出来，瞧见苏光红肿的眼睛和苏青紧绷的下颌线，她心里咯噔一下："哎哟光儿这是咋了？快让大妈瞅瞅！谁欺负我们家小宝贝了？是不是在学校跟同学闹矛盾啦？跟大妈说，大妈给你评理！"
小苏光看着王主任的安慰，又开始要哭的征兆，苏青赶紧给个水果糖转移儿子委屈的注意力："王主任，我苏青活了半辈子，连手指头都没舍得戳过这孩子一下。可倒好，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说他作文里写"爸爸皮鞋亮得能照见人"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连着两天批得孩子站在教室后面罚站。"
他点上烟深吸一口，烟雾从齿缝里缓缓吐出，"昨天晚上，孩子半夜惊醒，哭着问我：爸爸，我是不是坏孩子……"
王主任的脸瞬间沉下来，拉着苏光的小手往办公室走："快进来说！哪个不长眼的？现在的老师，怎么能这么对待孩子！光儿乖，咱不哭，大妈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了。"她转头朝门外喊："老李，给苏厂长倒杯茶！"
办公室木门关上的刹那，苏青把作文本摔在堆满报表的办公桌上。王主任戴上眼镜，看着"皮鞋亮得能照见人"旁边刺眼的红批，气得手都在发抖："这叫什么事儿！六岁孩子懂个啥？这王红霞简直是乱扣帽子！这不是诚心跟咱们工人阶级过不去吗？苏厂长，您说，她是不是存心想搞破坏？"
"搞破坏？"苏青碾灭烟头，"她爸解放前可是米铺的账房先生，解放这么多年了，不好好教育闺女夹着尾巴做人，还让她在学校搞阶级斗争那套。王主任，您想想，她这么做，是不是想通过打压工人子弟，来显示自己所谓的革命立场？这背后，说不定还有其他想法！"
饥荒年饿殍遍地的惨状涌上王主任心头，要不是苏青顶着压力调拨粮食，她这个街道主任怕是早就成了右倾分子。苏青帮了她，她记着呢。
"苏厂长，您说得对！这种人就是不安分！您说咋办，只要不违反政策，我都配合！只要能给光儿讨回公道！"
"郊区劳改农场不是总跟您要人？"苏青慢悠悠掏出钢笔，在王主任的工作报表空白处画了个圈，"账房先生不是会打算盘吗？让他去农场算工分，改造改造资产阶级思想。正好响应国家劳动光荣的号召，让他为社会主义建设出份力。"
他笔尖重重一顿，"还有王红霞，后勤扫厕所只是个开始。她不是爱写思想汇报？那就让街道办每周组织批斗会，好好帮助她认识错误。我倒要看看，她还敢不敢这么胡作非为！"
苏光坐在角落里，攥着父亲给的水果糖，看着两个大人你一言我一语。他突然觉得，父亲身上好像有团火，能把所有欺负他的人都烧得干干净净。
"光儿别怕！"王主任走过去，摸了摸苏光的头，"明天大妈就带人去学校，非把这事儿闹个水落石出不可！以后谁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大妈，大妈找她算账！"
临走时，王主任把半袋炒瓜子塞进苏光兜里，拍着胸脯保证："苏厂长，您就放心吧！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这事儿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人我一定让农场主任好好照顾着。"
苏青点头，他要的就是好好照顾这一家子人，日子过得太好了，所以才会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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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告辞王主任后，载着儿子往厂里去。苏光在前杠上却始终耷拉着脑袋，小手揪着父亲工装的衣角。苏青心里发酸，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光光，等会儿爸带你去看厂里的大烟囱，比红星小学的旗杆还高！"
厂办走廊静悄悄的，值班的小王见苏青抱着孩子进来，赶忙迎上去："苏厂长，您今回来了？厂长刚才还来问过您。"苏青摆了摆手："以后要是有人找，都说我在厂区巡查。"
推开办公室门，苏青把苏光放在藤椅上，从抽屉里翻出珍藏的铁皮青蛙玩具。发条咔嗒上紧，青蛙蹦跶蹦跶往前跳，苏光终于破涕为笑，追着玩具满屋子跑。
正闹着，厂长推门而入，他一眼瞥见苏光红肿的眼睛，立刻夸张地张开口："哎哟！这是哪个天杀的欺负咱们小祖宗了？瞧瞧这眼睛，都肿成桃子了！"
苏光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抽抽搭搭往苏青怀里钻。苏青哭笑不得，拍了下厂长的手背："您可真会捣乱！好不容易哄住了，您一来又勾起委屈了。"
厂长在沙发上坐下，点起烟："到底咋回事？谁敢动咱们轧钢厂的小少爷？"
苏青把王红霞故意刁难苏光的事说了一遍，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厂长猛地一拍桌子："这张校长怎么当的？连个老师都管不住！要不要我出面，直接把那女老师调去锅炉房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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