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维
沙历拒绝住院,但定期要去医院做检查,具体来说是隔天就要去一次,他不让医生告诉家属,医生也没有做出十分担忧的模样,而是宽他心说有救有救,只要积极配合治疗。恐怕就是把他当稀有实验对象研究了吧,沙历要做很多检查,不容乐观。
沙历刚刚抽了很大三管血,此刻喝了葡萄糖坐在医院排凳上等头晕缓和
有件事一直萦绕在他心间,这位专家医生他事前查过,能查到他不少论文,甚至有两篇还上了柳叶刀,而他的履历却平平,跟能力似乎并不相称,回国后也只是在普通三甲医院就职,不积极评职称,学术研究的参与的也只有呼吸系统这一块,跟所学的细胞生物也不搭边。
如此说来,他要么遭受了什么重大挫折,无心晋升,要么就是真人不露相。可这个时代,是人才不可能被埋没,也没有几个扫地僧甘心平庸过一生吧。
沙历对他甚是好奇,这个人可是掌握他生死存亡的人。
缓过来后,沙历想同医生告别,去他的值班室没找到,问了护士说他可能回办公室了。
沙历想问再确定下治疗方案,于是去隔壁办公大楼,他敲门,无人应,尝试推门,竟然轻易被推开。
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挂衣架、两人座小沙发,蓝色的地砖亮得像打了蜡,消毒水中透着一点檀香的味道。
他犹豫片刻走了进去,轻轻阖上门。沙历走到他书桌旁,看到相框里一张毕业照,几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正是最好的年龄,恣肆张扬,胸前各自挂着几条不同颜色的荣誉绳,在校期间就已经有了不得的成就。
沙历放下相框,转而看座椅背后的书柜,除了医学理论书籍,还有不少英文版画册,一眼就能看完,没有特别之处。
沙历在书桌上的操作台用眼睛一扫,拿起桌上一本笔记本,犹豫片刻还是翻开来。
沙历并不想窥视医生的隐私,只是想知道病毒研究的进程,许多医生都会对将死之人说些善良的无用之言,他不需要侥幸,只想确定自己生命的进度条。
人反正都是要死的,沙历的信仰里没有轮回因果,死后会在天平上接受审判。有些人得不到应有的报应,他就得亲手来完成,哪怕是下地狱。
书签处,他轻易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笔记里详细标明了并未在病历上写出的信息,他提取关键词:
肺部有暗红和桃红染色,一氧化碳中毒,已切除病变组织。链球菌感染,细菌侵入伤口吞噬内脏,皮肤无碍,考虑为注射导致。
虽然只有短短几行,有些术语他还看不懂,但大致能猜到有人往他体内注射了什么东西,导致本应产生抗体的身躯免疫系统被攻破,被压制住的病毒再度扩散。
可为什么要瞒着他?又是谁要杀他?
沙历回忆结仇的人或者想利用他的人,那结果就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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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历请示探监后,坐到了少年犯管教所的窗口外。
“你还好吗?”沙历温和道,还给她买了酸梅汁和水果。
“你终于来找我了。”梅枚仿佛料到他会来,“很好啊。”
“让你久等了。”沙历温和对她,看不出不悦,“我比较笨,解谜挺久。”
“没事啊,现在的人很少耐心,看视频三秒就要划走,看书看不到两页就犯困,等人超过十分钟就觉得对方放了鸽子。可是,很多东西需要时间来酝酿,泡酒、泡菜、发面都需要等会儿才能发酵。”梅枚微笑说,“等的越久,见面的时候就越开心。”
沙历一愣,没想到梅枚对他的心情居然概括为开心。她这套逻辑就好比眼下越是悲惨,越是觉得前途光明一样。
“你没死,我很高兴。”梅枚由衷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下毒?”
梅枚不带一丝挑衅,认真道:“谢谢你为我挡抢,从来没有人为了我舍弃性命。”
沙历没有回应,他救她只是不想她不明不白死掉,也是有私心。
“你只有尽快找到病毒的解法才能救自己。我不能完成的使命,请你务必要进行下去。拜托了。”梅枚诚恳道。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梅枚摇摇头,仍旧噙着一抹笑意,沙历看出了些凄婉。
“我答应你。你的弟弟妹妹,会没事的。”沙历许诺。
这个病毒既然抗体只是暂时控制住,难以保证有一天不会大肆爆发,而且它的变异速度太过惊人,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研究是最好的。
“最后可以告诉,为什么是我?是偶然,还是非是我不可?”沙历问。
梅枚用亚兰语说了一个词:“矶法。”
沙历没听清,梅枚不再解释,探监时间到。他同梅枚告别,又在高压网外看着一群工人在挖坑修理管道。
两人隔着网格,梅枚朝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明艳笑容,纵身跃下脏污的洞坑,在里面做起了狗刨打滚的动作。看起来就像——疯了。
她做完一套动作,又跳起来往旁边浅一点的坑跳下去,在底部喊:“我有机会吗?我出来的话,我有机会吗?”
沙历被她的举动惊到,站在铁网外浑身冒冷汗。
梅枚突然摆脱了管理员,冲到铁网旁,跟沙历面对面,用了很大勇气问:“你会不会忘记我?我有机会吗?”
沙历瞬间明白梅枚的意图,她竟然对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我不会忘记你,梅枚。”沙历郑重喊了她的名字,“但我有喜欢的人了,你见过的警察。”
梅枚的表情从期待、忐忑,凝固成罢了、了然,他知道沙历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不过是残存的妄想。
“如果我不是这样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很美。”沙历肯定道,“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
梅枚擡头,沙历是唯一一个毫不歧视尊重他性向选择的人。
梅枚将永远难以忘记今年的春夏,他超然于痛苦之外,有个人理解他、保护他,哪怕并不喜欢他。
“我也不会忘记你,沙历。”梅枚目送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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