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钩
“不是因为你哭，别自作多情。”沙历那天从直升机下来对章书亦说。
七夕当夜，沙历扯下了章书亦房间被遮起来的幕布，一比一大小的白色雕塑，跟他的脸别无二致。
章书亦叫沙历的名字，他缓缓转身，听见对方说：“我想我再也不需要它了，你在我身边。”
沙历无法替他人原谅章书亦犯下的滔天大罪，也没法那么泾渭分明去恨他。沙历知道那种扭曲的愤怒会改变一个人，章书亦对所有人都坏，唯独对他好，就像他自己也在逐步被仇恨异化，一部分的善拉扯着他，一部分的恶让他放逐。
跟章书亦同居的日子，他尽可能让自己不要泯灭天良，章书亦带他见识了高超的犯罪是什么样，世界上最尖端的黑客组织，随时为他答疑解惑；那些电视上天天报道出现的富豪，背地干着洗钱走私偷渡的勾当；拥有众多信徒，声望极高的大师，也会□□，专挑甘愿献身的处女…
愈深入去了解真相，怀疑的种子便一次次瓦解从小认知的道德准则。
沙历跟章书亦同入同出，几乎形影不离，掌握了他的生活习性，深谙于心。比如，章书亦不吃洋葱，西餐里面有洋葱会引发急性肠胃炎，一点都不行；章书亦早上六点半起床，会先游泳半小时再工作，九点前便按轻重缓急处理完当天的事情；傍晚会散步，在公园长凳上看会儿书；跟人谈事基本都是去到自家高尔夫球场，四面开阔，没有树木遮挡，不会隔墙有耳，谈话的内容也随风而逝。
总之，规律得令人发指，章书亦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睡眠短少，精力充沛，冷静自律，沙历所了解的那个他，跟随学生时代永远止步于五年前。
而沙历过去所坚持的一部分也在慢慢松懈，章书亦没有刻意煽情卖惨，也不会对他过度干涉，他对沙历要求很少，却带给他很多——难以接触到的大人物，明星名媛，商业精英……能给沙历的资源都给了。
沙历逐渐开始纳闷，不被腐蚀的人，究竟得有多强的定力和信仰？他是凡人，每日的耳旁风，汇成一股海啸，让他颠沛动摇。
沙历不确定跟章书亦之间，是否还是棋盘上分明的黑白棋柱。
沙历在八月中旬的午夜，取到了熟睡中的章书亦的指纹，扫描了他的瞳孔，拿到了一块在保险柜中层层上锁的“金牌”。
沙历极少见到章书亦使用保险柜，寥寥数次使用，还都避开所有人，戴着手套开柜门。
沙历尝试过用icrosil产品或铸矽酮组件，涂抹在按键上，没有办法提取，还试过用含有二硫化物的悬浮剂，同样不管用。根据保险柜按压触屏的磨损情况来说也无法判断，特制的保险箱的按键压感无法监测，因为每隔一秒就会打乱重组，虽然传统，但是有效。
沙历最后是在手套上做了手脚，通过分子技术的“质朴成像技术”，根据极为微弱的重影还原了当时可能触碰的位置。又找到机会，在章书亦按保险箱的时候的手势动向，利用强大的瞬时记忆背下那一分钟的数字前后按键变化，经过算法推演出可能出现的结果。
沙历每天有三次机会试错，只要超过三次，警报就会响起。他试了一周，才开启了那台精密的仪器。
里面是一块长方形金属，目测外层有涂层保护，用黑科技磁盘扫描尝试复制完，迅速还回去。
然而复制出来的信息连老周提供的精密计算机都打不开，沙历只能选择先偷到手研究。
沙历每天随身带着这块很轻的金属牌，一有空就琢磨，戚风笑他是金毛狮王守着的屠龙刀。
几天后，事情还是败露了。
在沙历通过指纹、瞳孔、密码三重验证，进入了章书亦在远郊别墅的私人安全屋，整个屋子一览无余，银蓝色的墙壁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情状，外面看不进来。房间中间有一座圆柱形琉璃台，中间凹进去一块。沙历掏出那块金牌嵌入进入，严丝合缝。
台面嵌合进入后，下沉至地板下，房间里的投屏亮起，悬浮在空中的透明显示屏显示念一串随机数字开启。
沙历又将平时偷偷录下的章书亦无意义的说话内容，用声音置换器转码，尝试模仿章书亦的语音作为启动指令。
AI女声回答“欢迎主人”后半空仍旧显示是纯白窗口。
他能听到声音，却见不到影像。
那边过分安静的机械女声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念了一串文字，最后一句他听懂了，是章书亦纹在身上的拉丁谚语——Perasperaadastra.
沙历惊出一身汗，就像象棋最后棋路已明，无需再走前的最后一步。沙历一动不动等机械女声的反应。他死马当活马医，继续播放章书亦的声音，毫无关联的话语，直到出现“安德烈”一词，女声简短回答“收到”。等待几秒后那边出现了嘈杂的风声，一把粗犷的男声有些惊讶和兴奋问：“彼得？”
沙历不敢出声，那边继续问：“有什么新部署？”
沙历的语音包声译短句还行，长句就很容易被识破，手抖着终于调对出来：“没事。”
“年轻有为啊，上次的猎鹰计划完成度很高。”对方没头没尾冒出这一句。
什么猎鹰计划？沙历想不出怎么回复对方，只能嗯啊哦简短回答。
沙历脑中在急速运转，那位“安德烈”是非常正常的人名，他只要跟章书亦在一起都会录音，章书亦没可能在他面前提到这些机要人员的名字。他那天也只不过恰巧让章书亦帮他在书架上拿一本书，章书亦问是哪本，沙历说红色的那本，章书亦没拿对，问作者是谁？挨着一排念过去，其中恰好有个作者叫安德烈。
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安德烈是“十二门徒”中的一个，因为他叫章书亦“彼得”，章书亦对应的可能就是圣伯多禄（西门彼得）。章书亦并不信教，这些名字或许只是一种代号，遮掩他们的“部署”。
安德烈挂断之前，莫名其妙笑了好几声。
沙历起初不明白他笑什么，直到回家后被章书亦按倒在地。
沙历头回见到他这么生气，几乎被掐得气绝。
“你他妈疯了吗？”沙历挣脱后剧烈喘气。
“我待你哪里不好？”章书亦坐地上问，“为什么要背叛我。”
沙历暗道不好，想要辩白，章书亦已经恢复了冷静，审视着他：“为什么这么做？你想方设法拿到密码，为了对付我？你太让我心寒。”
章书亦的眼神已经变了，三分痛心，七分杀意。
“我只想治好我的病。”沙历慌忙扯道，“你研究出来的鬼东西，早晚有一天害死我。我怎么信你？”
“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沙历强撑，“你高兴我就多活一天，你不高兴我明天可能就横尸街头。把性命建立在不知道哪天收回去的‘好’上，我看起来这么蠢？”
“东西呢？”章书亦也不废话，伸手问他，平缓的语气却有不容拒绝的重量。
沙历悻悻将金属交给他，此时只能暂且藏锋，不能跟章书亦对着干。
“你太自作聪明。从你进入那间屋子开始，对方就知道你不是我。我们根本不会单线联络。”
沙历早就暴露了，在他看不见的屏幕中，对方可以捕捉到他全身的透视扫描。他身体里没有植入特殊感应的读写器，在连线接通的瞬间，就已经暴露了。章书亦的大脑、瞳孔、手臂内都经过了改造，沙历盗取得了章书亦的虹膜和指纹数据，却不知他的视网膜也覆盖了一层量子晶体。
沙历窘迫，安德烈明知他不是彼得，却还是跟他虚与委蛇。那句“年轻有为”正好说明，对方一次也没有听过章书亦的声音，他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