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山
两岸青山,孤帆江心一点,下飞机换绿皮火车再换到大巴走了两小时,行至水穷,实在无心欣赏寂寥情境,沙历衣服没带够,纸巾已经用了两包,鼻子被擦得通红。
郭昌泉跟他说,去接触大自然败败火。
两人的硝烟哑火,天大的冤仇在外人看来却是恩泽。
火没泻下去,额头却烧起来,作为新人,沙历听闻过徐平不喜无干人员在剧组里,这次跟进,也只远远见到导演一面,主创A组坐另一趟车先到了酒店下榻,其他人分批到达。
他尽量减少存在感,两只鼻子都塞着,用嘴巴呼吸。原本以为凄风苦雨,这车人却很懂苦中作乐,个个都是单口相声种子选手,他听了一路困意全无。
“谁上次赌咒来着?我就是从这儿跳下去,饿瘦十斤,也不再来!”一个场务说。
“没办法,是资方爸爸给的太多了。”摄影助理说。
“行嗷,你们卷你们的,我卷铺盖……走人。”勘测师说。
“你真回去啊?”场务问。
“这人有毒,一个村子十户人,另一个村子在十里外,环境就是这么个环境,一年365天,天天吃蘑菇竹笋,虽然吧味道还成,但是我五脏克服不了啊。”勘测师痛苦回忆说,“那些人都铁胃,反正就是要么怪煤块潮了没炒熟,怪铁锅黏底,或者怪大蒜没够,怪油放少了,怪喝酒了吃药了,怪老麻蛇爬过,反正找不到怪的就怪运气不好,总不会怪蘑菇有毒!挣点b钱不容易,全t炫嘴里了。”
沙历打量这群人的身形,像是八百辈子没吃饱饭,可见纪录片剧组的艰苦。
“你到了别瞎吃东西,过嘴的都多回回锅。”勘测师正好坐在沙历旁边,好心提醒,“我反正下一站就撤,你们走水路小心点,这里怪东西不少。”
刚说完雨就下大了,众人都怪勘测师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平怎么这么执着,这穷山恶水有啥拍的,动物都冬眠了。”
沙历来之前做了功课,徐平集结了最优秀的摄影团队,跨越山河万里,极地赤道,跋涉沙漠,潜入深海,去挖掘人类在最严酷的条件下怎么适应环境生存,才有了大部头《自然浩劫》,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
这一季最后一集来到西南边陲,这边雨水太多,终年潮湿,农作物不容易养活,但有一群奉道的走山道人,他们被世俗遗忘,坚持守护这片土地。
关于这里的异闻也不少,一百多岁老人头发不脱不白,妇女五十后还能生子,还挖出过一人头高的巨参……走出过一个获得七项国际专利的泰斗医生。
这期节目有那么点寻宝的意思,同组人猜测,“老平是不是得了啥不治之症,搁这儿拍了一年半,找救命方子来了?”
“你别瞎说啊,人老平学哲学的,很多事都看开了。”
“搞错咩啊,他是上学又不是出家……”
沙历都听笑了。
勘测师问他学什么的,沙历不知道进来这里分配做什么,只好说本职工作——记者。
谁知道怎么就空耳了,“哟,作家!”
“不是。”沙历的解释软弱无力,根本压不住对方的嗓门。
“我就佩服你们这些作家,一支笔抵千军万马!”
沙历放弃来回解释,连说:“你也可以,你也可以。”
“我不成,我当不了作家,我作奸犯科还行,作不了家,离家太远了,我家都差点挨着广寒宫,老冷了。”贫嘴制片说。
“老胡,你别贫了。”
周围人都笑,沙历也笑。
“小伙子你们记者月收入多少啊?”场务问。
“朗城平均水平。”沙历说。
“诶,自食其力就是好。不像我,三十多了还从父母那拿钱。”贫嘴制片说。
众人看了看他满身logo,都在为自己不是富二代而扼腕的时候,贫嘴制片又补充,“但还好,他们没有发现。”
大家又是一顿爆笑,气氛都暖了起来。
“肖昱?你不是姓沙吗?有没人说过你男生女相?”贫嘴制片问,“其实你应该挺吃镜头的,十八线演员都比记者赚得多多了。不考虑改行?当斜杠青年也行啊,我最近认识一个人体彩绘大师,铁定稀罕你这样的。”
一般人都会感到被冒犯,但沙历小时候经常就被说睫毛长眼睛大,长的太精致高冷,早习惯了。不看五官,单看肤色和身形,沙历充斥桀骜蓬勃的生命力,像野花野草,不容易被驯服,除了宋隐雪没人在他面前评价他的长相。
“怎么?”沙历反问。
“没别的意思,我家里其实挺有钱的。”贫嘴制片还在逗沙历,“但我爸说儿子不能精养,女儿才要富养,好吃好用的都给我妹花了。”
沙历还是不明白他想表达啥。
车到了,他们下车拿行李下榻镇上唯一的宾馆,睡一晚明天就徒步去山上。
“你在成为记者前有啥梦想没有?”贫嘴制片问沙历。
沙历想了想,“赚钱吧。你呢?”
“英雄所见略同。”贫嘴制片薅了薅头发,把齿梳夹往后卡死,呼吸了口新鲜空气说,“我啊,我就想成为我爸妈的女儿。”
旁边的场务听到,尼玛,没完了是不,作势要去踹贫嘴制片的屁股,沙历鼻涕泡都笑出来了。
勘测师描述的“怪”,沙历才算体验到,宾馆的老板小两口不知道有什么癖好,□□震得墙皮都在抖。
贫嘴制片已经淡定了,捏着门口一大把美女小卡片说,“看到没,现在山里也与时俱进了,跟你冲会员一样,先给你试听一段,再诱惑你办业务。”
“那我想试试看。”场务抢白他。
标间是四人间,他们一宿没睡好,看来不是会员策略,是商场按摩椅策略,你不花钱就一直有提示音。
沙历吃了蘑菇早饭,闹了两次肚子,感冒又还没好,软着双腿穿上防水冲锋衣跟一行人上山,快到中午才见到大部队。他们去村里放好行李,加满了热水壶,去跟A组会师。
沙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徐平被一堆人围着,带着鸭舌帽,个头不高,卷着手稿骂人:“关键时候掉链子,天色能等人吗!”
“导演,他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脚都起好大泡……”
从贫嘴制片的介绍中,沙历把现场的人挨着默记,求情这个是执行导演,徐平左手边抽烟的是业内拿国内电影节各大奖项大满贯最佳摄影的飞宏,右手边是金牌监制谈易寒,还有一群扛机器的摄影助理和场务。
几人还在商议怎么解决,飞宏用惯的跟焦师病了,那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其他助理跟不上飞宏,也不敢去触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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