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夜深人静,一声声“少爷”如同叫魂一样,陆建勋系腰带的手一抖,差点把自己勒岔气,他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小声道:“别出声。”
“哦哦,少爷你真的要跟陆上将回去吗?”阿福与他隔着门板,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回答他的是门内微弱的撬锁声。阿福正要凑近听个仔细,门突然被拉开。
两个少年撞作一团,陆建勋手忙脚乱扶住踉跄的阿福,顺势把撬弯的发钗塞进他前襟:“替我兜着点儿。”
他低声说完这句话,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与窗外夜色融为一起。
长沙的冬雪下得轻悄,细碎的雪花落在皮靴上都不忍心发出声响。陆建勋裹紧皮质棉衣,呼出的白雾都有些模糊了红府高耸的围墙。
近子夜时分,整座宅邸静得能听见雪落梅枝的簌簌声。少年闭目凝神,耳尖微动,随后他后退两步,长靴在雪地上碾出个浅坑。
借力一跃,手指扣住飞檐下的兽首,腰身轻旋便翻上墙头。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只灵巧的黑猫。
落地时皮靴陷入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陆建勋立即猫下腰,白日里二月红那句话在耳边回响,随即他直接去了西厢房。
看见有一间屋子点着灯,他当即爬了进去,陆建勋刚攀上窗棂,就撞进一双含笑的凤眼里。
二月红正慵懒地倚在太师椅上,悠哉悠哉品着茶,青瓷盏停在唇边,茶雾氤氲间,那双含情的凤眼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陆小爷好雅兴,是白日里听曲没听够吗?”
陆建勋半截身子卡在窗框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皮靴尴尬地悬在半空,蹭掉了半块窗棂上的积雪。
少年耳根烧得通红,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粉,“我找满月...”声音越说越小,手忙脚乱就要往后缩。
忽然腰间一紧。二月红不知何时已立在窗前,白玉手指隔着棉衣布料掐住他的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凌空抱进了屋里。
陆建勋已经跌坐在檀木圆凳上,正对着二月红戏谑的目光。
“二爷你...!”陆建勋像炸毛兔子,手撑在凳面上就要跳起来,却被一柄折扇轻轻按住了肩膀。
“夜探红府,”二月红执扇的手微微一顿,“按规矩该当如何,陆小爷心里清楚,若是惊动了陆上将...”
陆建勋浑身的气势霎时泄了个干净,天不怕地不怕的陆爷,唯独在陆川面前怂得像只鹌鹑。
少年指尖悄悄勾住二月红的袖角,那寸衣料在他掌心揉出细褶:“二爷...”尾音拖得绵软,“上次那只雪团子,不也是我帮着照顾的?”
二月红眉尖微动,冰凉的扇骨轻轻挑起少年陆建勋的下巴,他俯下身:“要封口?”唇角微微上扬,“不如......”扇面一收,在他唇上虚虚一点,“拿这个抵债?”
少年皱眉,意识海里突然炸开陆建勋本人的怒吼:【他调戏你!!老板!!!快跑!!!他要吃人!!!】
老板:“……”
二月红见他呆愣愣瞅着自己,收起折扇:“玩笑罢了。”
明明备了满腹正经话,可见到人便忍不住想逗弄,尤其是少年方才扒在窗棂上的模样,活像只误入狼窝的雪貂。
今夜,他特意留着这盏灯。从掌灯时分等到更漏声残,总算听见窗棂那声轻响。
陆建勋要是真的喜欢江满月,今晚必然会来,所以他在这暖阁候了半宿。
既盼着那扇雕花窗被推开,又怕推窗见到的......是双盛满别人的眼睛。
陆建勋见二月红背过身去,立即起身走过去:“二爷,江满月究竟在何处?”
二月红不语,只是从青瓷盘中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唇边,少年偏头避开,“二爷,今日的恩我以后会还,还请你告诉我江满月在哪。”
“还?”二月红微微眯起眼,忽然笑了笑,“陆小爷准备用什么还?”
“二爷想要什么?”陆建勋抬眸直视。
两相对视间,倒是二月红先错开了目光。他喉结微动,“东厢第三间。”他转身斟了杯茶,“不过...”
话音未落,窗外梅枝突然“咔嚓”一声断裂,积雪扑簌簌砸在窗棂上。
二月红指尖一顿,茶水在杯沿荡出几滴,像极了少年闯入时,在他心湖激起的涟漪。
夜风轻轻卷过,二月红站在窗口前,手指摩挲着刚刚的触觉。
“佛爷说的没错,薄情寡义的……小混蛋。”
陆建勋这次便大摇大摆的潜入江满月房间,结果他没推动门,居然反锁了,他转身又攀上窗棂,动作熟练得像回自己家。
刚扒上窗台,雕花木窗突然“吱呀”敞开。他一个激灵,手忙脚乱间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陆建勋揉着摔疼的尾椎骨抬头,正对上江满月似笑非笑的眉眼。少女撑着窗台俯身:“学弟,几年不见,夜闯闺房的本事倒是见长?”
陆建勋耳尖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他霍然起身,仰头直视江满月的眼睛:“为什么不愿意?”
江满月一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先进来再说。”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利落地翻窗而入,军靴落地时带起一阵风,扑得炭火剧烈摇晃。他站得极近,灼灼目光让人无处可躲。
江满月转身关窗:“我的身份,注定不能与陆家牵扯。”她声音压得极低,“如今我牵扯进日本商会,不止会影响我,和我产生牵连的,都会被影响。”
“就为这个?”陆建勋眼睛倏地亮起来,一把抓住她手腕,“你不是因为讨厌我?”
江满月望着他亮得过分的眸子,突然抬手给了他个爆栗:“清醒些。”力道不重,却让少年委屈地扁了扁嘴。
她坐回桌前,眉间蹙起深深的沟壑。陆建勋刚要开口,忽见她的手指在桌面轻叩——三短三长三短。
是曾经在军校里学过的摩斯密码。
房间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江满月指尖轻叩桌面的声响。
“明白了?”江满月忽然起身,从衣柜中取出一条靛青色围巾。她靠近,手指灵巧地绕过少年脖颈,在围巾褶皱间悄无声息地塞入一封信笺。
“回家去。”她系围巾的力道突然加重,拽得陆建勋不得不低头,“把这个交给陆上将,就说是...老师给的毕业礼。”
陆建勋瞳孔微缩,突然抓住她即将抽离的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
“等我。”
少年走在回去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江满月带来的惊人消息。
原来江满月接近日本商会会长并非偶然,而是奉她老师之命,暗中调查日军进行人体实验的绝密情报。
人体实验,四个字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他的记忆。
左谦之的地下室里,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器官罐头,还有张家人被制成标本的断指……
左谦之与日本商会暗中勾结,连裘德考这样的人物都不惜出面保他,他们正在共同谋划某种骇人听闻的人体实验。
江满月给出的答案是,日军意图在东北建立“满洲国”,在那里设立大型实验室。而他们最核心的项目,竟是打造所谓的“不死军团”。
陆建勋和老板各怀心思,谁都没注意前方阴影里等着的人影。
陈皮一眼就认出陆建勋是从江满月那儿出来的方向,顿时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酸涩的妒意混着怒气在胸腔里翻腾。他二话不说,抬手就朝陆建勋袭去。
老板只觉一阵凌厉的掌风袭来,本能地将来人反手按在旁边的石桌上。这一下力道没收住,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怕是骨头折了。
陈皮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眼中的怒意却更盛。“陆建勋!”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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