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私心
见卫时舟并未反驳她状似无意地提起的“上辈子”,也并未用“没有上辈子”这种话来安抚她的遗憾之感,容清棠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问道:“你相信有前世?”
卫时舟眼神沉静地与容清棠对视,温声说:“无论什么,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闻言,容清棠明显愣了愣,才有些无奈道:“那若我说世上有神鬼异怪,或是‘水从低处往高处流’这种胡话呢?”
卫时舟从善如流道:“你既这样说了,自然有你的道理,若你想让我相信,我便都会信。”
“陛下可不能如此轻信于人,”容清棠半真半假地调笑道,“否则恐怕会失望的。”
身为帝王,卫时舟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若被人利用,在某些时候甚至可以致命,可以使一国倾覆。
即便被他这般信任着的人是她自己,容清棠也忍不住有些担忧。
卫时舟摇了摇头,正色道:“这并非是轻信于人,我只信你。”
他毫不怀疑,全心信任的人,只有容清棠一个。
所以无论是有违常理,还是和他本身的认知相左,只要是容清棠想让他相信的,卫时舟都会信。
她才是他的最高准则。
容清棠听出卫时舟这句话的重量,一时有些出神。
她似乎……没有如卫时舟相信她这般地相信他。
的确没有。
她和卫时舟对彼此的感情,应正处在不同的位置。
若说她正在从半山腰往山顶走去的路上,那卫时舟可能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峰顶。
不对,或许应该说得确切一点。
卫时舟的感情早已深于她的。
即便是一见钟情,能快速映入人心的也只是对方的容貌和气质之类的外物,但感情之事并非能够一蹴而就的。
而信任虽说可以在一瞬间崩塌,却不是说有便能有的。
与卫时舟相识后,似乎自两人之间最初的相处开始,他便对她格外温柔耐心。
两人按照约定成婚后,卫时舟更是不加掩饰地体贴她,照顾她,还会在她面前展露出鲜为人知的模样。
所以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容清棠思忖了须臾,却实在想不出自己和卫时舟之间是否还有什么被她忽略了的东西。
是以她斟酌词句,试探着问卫时舟:“我们……到底是何时认识的?”
你又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卫时舟的神情凝滞了一息,眼底情绪不明地看向容清棠。
“为何忽然这么问?”
容清棠察觉自己或许已经隐约触碰到了某些事情的边缘,便继续问道:“在云山寺,你向我问路那回,难道并非我们的初见吗?”
卫时舟沉默了片刻,才如实道:“的确不是。”
“那什么时候……”
“我们到云山寺了。”卫时舟出声打断了容清棠接下来的问题。
马车的确方才便已经停下了。
可这似乎是卫时舟第一次打断她的发问。以往不管容清棠想知道什么,卫时舟都会温和地一一说与她听。
容清棠心底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马车内静了静。
容清棠已经察觉了某些事情,卫时舟自知不能一直瞒下去,却也还没想好该如何提起当年在黔州时的初见,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这或许会给容清棠带来的不好的影响。
若容清棠一直没有发现,卫时舟愿意把云山寺那回当成他们之间的第一面。那些共同的记忆只有他一人记得也没关系。
可容清棠已经开始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追溯他们真正的过往,卫时舟不愿在这个时候继续隐瞒她。
卫时舟说道:“我要先见一见你师父,才知道有些事该如何同你说。”
怀荆最了解容清棠当年在城门口被那个孩童的死状刺激之后的情况。若他说当初那些事情还是会刺激到容清棠的心神,卫时舟仍会尊重容清棠的意愿,但会选择更加迂回的方式。
归根结底,那些是她的记忆,她的经历。
“师父也知道吗?”容清棠没想到她和卫时舟的初遇还与师父有关。
卫时舟点了点头,“算是知道。”
容清棠没再追问,温声说:“我其实也并不是着急想知道这些,只是觉得有很重要的一环连不上,心里放不下这件事。”
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时便算了,可既然已经发现了违和的地方,容清棠自然想要弄清楚。
如果某些被她忽略了的事,却是卫时舟一直记在心里的,甚至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酝酿出了细腻绵长的感情,容清棠希望自己能补上缺的那些。
卫时舟抱了抱容清棠,低声说:“我明白。”
容清棠回抱住卫时舟。
似是觉得马车内的氛围有些沉,她微仰起头,轻轻吻了吻卫时舟的下巴。
“等进了云山寺,你可不能再像在宫里时那样了。”她故意提醒道。
卫时舟笑了笑,状似不解道:“在宫里时……哪样?”
容清棠被他问得一噎,很快收回手,想从他怀里离开。
却被卫时舟揽着腰重新抱紧。
他在她发顶无声喟叹,又似是十分遗憾道:“去完云山寺还有状元府,看来无论是哪样,都得等回宫之后了。”
闻言,容清棠眉眼带笑地擡眸望他。
卫时舟轻轻吻了吻容清棠的眉心,温声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会……”
见他不把话说完,容清棠顺着卫时舟的话问道:“会如何?”
卫时舟眼底漾着笑意,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听清那个灼人耳朵的句子,容清棠心尖一颤,连忙忍着羞意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逃出了马车。
一直守在马车外的柔蓝立时擡手将她扶下了车。
容清棠甫一站定,正准备回身对跟在自己身后下车的卫时舟说什么,便看见了尘大师正站在不远处的第一级山阶上。
她怔了怔,立即看向卫时舟。
卫时舟朝她递来一个宽慰的眼神,牵着她一起往了尘大师走去。
“了尘大师。”卫时舟和容清棠先后道。
了尘大师沉默了几息,才神情温和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许久未见了。”他慈蔼道。
上次见面,已是卫时舟和容清棠成婚前了。
卫时舟和容清棠都从他这句简短的话中听出了些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情绪。
但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是以他们都面上不显,只寒暄了几句。
容清棠落落大方道:“我们今日便来叨扰了尘大师了,还是大师这里的茶好喝些。”
了尘大师笑了笑,擡手引他们和自己一起往山阶之上走去:“走吧,茶叶已经备好多时,就等你们了。”
“好。”卫时舟应道。
了尘大师走在稍前一些的地方,容清棠和卫时舟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出宫之前卫时舟便和容清棠说起过,了尘大师应是得知了太后近几个月一直待在仁寿宫禁足的事,才会主动提起想要见他们。
准确地说,是想见卫时舟。
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很多事都似是沉疴旧疾,难治难愈,只能一次次治标,又一次次复发。容清棠到底不算清楚其中内情。
所以等三人走到了尘大师的禅房门口时,容清棠便找了理由暂时离开,让这对世间身份最尊贵也最特殊的父子独处。
卫时舟跟在了尘大师身后走进了禅房。
到了可以放心交谈的地方,了尘大师的神情便多了几分郑重和严肃。
他开门见山道:“送她去西郊行宫吧。”
卫时舟问道:“若她不愿意呢?”
他曾提起过要送太后去西郊行宫,可她显而易见地不想去,还因此短暂地待容清棠和颜悦色,只是很快便故态复萌。
了尘沉默了片刻,似是做好了什么决定,沉声道:“交给我就好,我会和她一起去。”
顿了顿,他重新说道:“若她不愿意,我会带她过去。”
太后对卫时舟的恨意经年堆叠,对他这个丈夫的也一样。
有些症结,或许早在卫时舟出生后,不及满月时,便应由他这个丈夫来处理和应对。
但那时的他还太年轻,满心沉浸在为人父的欢喜中,没能完全意识到妻子的隐痛与牺牲,也忽略了许多本该注意到的问题。
当年留下的问题已经不仅影响他们三人,还开始波及容清棠,开始牵连卫时舟好不容易才拥有的新家。
再这么下去,他担心卫时舟也会像自己一样失去来之不易的感情。
作为父母,他们已经无法给卫时舟完满的家庭和亲情,他不能再毁了卫时舟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陪伴。
了尘知道,太后百般折磨卫时舟,更多的还是出于对他这个丈夫的怨。
毕竟是他让她成为了母亲,让这个她本不想要的身份夺走了她所珍视和看重的一切。
“她离宫之后的事都由我来处理,在事情解决之前,我和她都不会再回宫。”
若一直不能解开心结,无法治愈沉疴,他和她便会一直待在西郊行宫。
上一辈人的事,实在不该伤及小辈。有些事终究应该由他来做。
卫时舟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
但他最终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执起手边的茶杯,尝了一口杯中微涩的茶水。
今日来云山寺的事情三言两语便说完了,但卫时舟并未着急起身去寻容清棠。
另一边,云山寺的一处庭院中。
容清棠和柔蓝并肩在寺里随走随停,等着卫时舟和了尘大师谈完之后来找她。
群青和绿沈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但容清棠正出神地想着方才在马车上和卫时舟说起的事时,却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怀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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