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昨夜里飘的点点雪片果真没有在翌日垫起来,温夏倒也释然,她如今的眼睛本就不能在雪地里多待。
因觉对四哥哥有些愧,温夏打算为他再缝制些腰带。
她送的两条他轮番用着,着实寒酸了些。
殿中暖炉里生着炭火,屋内倒暖得跟春日似的。温夏与香砂坐在地龙软垫上一寸寸将牛皮鞶带用锦缎贴紧缝合。
香砂问:“主子,昨夜的事您是如何想的?”
温夏虽没有告诉香砂昨夜的事,但香砂也能从她慌乱的神色中瞧出些来。
温夏道:“我终归得为温家着想。”
如今戚延还在寻她,她只能等待时日久了再做打算。
等过个半年一年的,戚延应该就能放下她了。
那时做任何决定,她才不会连累温家。
香砂弯起唇角:“主子还是喜欢四公子的呀。”
温夏面颊微微发烫,若霍止舟不是她的哥哥,应该会吧。
锦雁挑起避风竹帘,笑着进来请安:“主子,您母亲寄来了书信,皇上说今日的书信您看见一定会开心。”
温夏倒有些意外了,以往许映如的书信都会直接寄给她。
她去了炳坤殿。
霍止舟不像往常那般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疏,他站在殿中,似在专程等她。
见到温夏,他脸上笑意更愉悦。
“你知道母亲给你寄来了什么?”
“母亲捎了东西来?”温夏惊讶。
霍止舟紧握住她手腕,快步牵着她走向御案。
温夏更是好奇了。
直到霍止舟递给她一份带着龙腾祥云暗纹的圣旨。
大盛的圣旨。
温夏很是意外与颤抖地打开,竟然瞧见太后的字迹。
这竟是太后以戚延的口吻,给了她一份放妻废后的诏书。
眼泪汹涌而下,温夏颤抖地抚过上面的字迹与太后的玺印。
疼她如女儿的太后,该有多愧疚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温夏想起许映如说过的,温立璋之所以愿意将她许配给戚延,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想让她能叫太后一声母亲。
那是爹爹深爱着女子,许映如说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作为子女,父辈们事她无从评判,只明白这些年太后对她的好是真的出自于一位母亲。
她离开大盛后,太后知晓她假死时该有多伤心?
温夏脸颊一片冰凉,霍止舟俯下身来为她擦去眼泪。
“夏夏,你终于不再是盛皇的妻子了,往后不用再觑他。”
温夏擡起泪眼,笑着凝望霍止舟。
她明明该是高兴的,却不停涌下眼泪。
这接近十三年所受的苦终于换来了这一份放妻书,唯愿往后她能顺遂如意,只做她自己愿意做的事。
她的眼泪一颗颗坠下,似断线的珠子,霍止舟将她揽到胸膛。
温夏再也没有拒绝,脸颊埋在他龙袍衣襟上,将眼泪无声流尽。
远处天空乌云散开,太阳冒出一点头,随风缓缓升在天际,万物皆复上一片暖意。
因为高兴,温夏这几日的食量都比往常多了不少,也会主动去花房守着剩下的几株昙花绽放,但守了两个晚上都没有等到花开。
霍止舟笑她花期还早,约摸还要三五日,让她不必天天守着。
温夏是想说她高兴呀。
她憋屈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开心过。
今夜的花房中,昙花耷拉着花苞,温夏坐在炭火旁托着腮,知晓又是空等,便轻唤一声“雪团”。
白猫喵呜一声跳到了她膝上。
温夏问锦雁:“皇上还在晚朝?”
“回主子,擎公公传来话,大臣们刚走,皇上一人在炳坤殿,他处理些政务就过来。”
温夏从椅上起身,海棠色裙摆逶迤在地,抱着雪团轻轻抿唇:“皇上的晚茶呢?”
锦雁见她美目一片温柔笑意,欢喜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霍止舟上晚朝前有喝提神汤的习惯,下晚朝后也要饮安神茶好方便入睡。
以往都是御前宫人奉上安神茶,温夏从来没有给他送过吃食,但如今她心中喜悦,想对四哥哥关心一些。
温夏手捧琉璃玉盏无声行进殿中。
擎丘与她对视一眼,藏起笑恭敬禀报:“皇上,晚茶给您送来了。”
“呈上来。”霍止舟埋坐于龙椅上,垂眸拟着文书,头也未擡。
温夏红唇噙笑,无声步上玉阶,在要将手中琉璃玉盏放置在御案上时,霍止舟修长手指接下,很自然地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了龙椅上。
温夏愣住。
“你怎么知道是我?”
霍止舟未擡头,依旧疾笔拟诏,只薄唇噙笑道:“你身上的气味。”
好吧。
温夏只能静坐在一旁,看霍止舟搁下笔,拿过玉玺。
待他将诏书放置一旁,端起玉盏中晚茶饮下,噙笑望着温夏。
“这是你头一回给我送吃的来。”
“这不算是吃食。”温夏有些惭愧,“四哥喜欢吃什么?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卤食。”
“你调制的那鹅肝方子就很美味了,我平日不挑食。”
喝过井水充饥的人,怎么可能会嫌弃食物呢。
对霍止舟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无比珍贵,他已经很庆幸了,唯愿再扶持燕国强盛起来。
他幽深的目光让温夏有些讪然,她好像只会做些卤食,还是依着四哥哥的方子,不过她已经在给他做新的腰带了。
温夏道:“你身体怕寒,现在是冬日了,百官上完晚朝回到府中也晚了些,翌日戌时还要早起上朝。若是可以,四哥冬夜里还是少些晚朝吧。”
“嗯,我听夏夏的。”霍止舟握住了温夏的手。
温夏心脏跳快,想拿出手却被他力道不轻不重地握着,他指腹生着薄薄的茧,摩挲在她手指上泛起微微的痒意。
龙椅虽宽阔,可两人的距离很近,这样安静的端坐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温夏才发觉殿中不知何时已没了宫人们的身影。
她正欲让霍止舟早些安寝,擡眼便见他眉心紧皱,一双漂亮的眸子隐生痛楚,另一只手正按在心口旧疾处。
“四哥哥!”温夏焦急轻唤,抚在他按着旧疾的手掌上:“你又痛了?”
温夏扬声喊传太医。
“没用的。”霍止舟紧握她手,摇头安慰:“我只是忽然疼了片刻。”
“眼下是冬季,不再是秋日了,夜里这般冷,你应该早些就寝。”温夏目中是责怪也是心疼,“我扶你回寝宫吧。”
霍止舟刚欲安慰她无事,可迎着这双水汽氤氲的杏眼,喉结微微滚动,没有说出他已经没再痛了的话来。
她好像只有这个时刻会无条件地关心照顾他。
回到寝宫,宫人伺候霍止舟洗漱。
温夏一直等在外间,直到擎丘上前朝她禀道皇上已经躺下了,只是按着心口,脸色很差。
温夏焦急步入了寝宫,伏在龙床前的踏道上,海棠色裙摆长长地铺绕开。
“四哥哥……”她眼中尽是疼惜之色。
霍止舟紧望她,刚伸出手便被她柔滑细腻的手指握住。
他眸中复上一层暗色,睫根微敛。
“能睡得着吗?若是太疼我去唤御医。”
“已经好很多。”霍止舟终是骗了她,他阖上眼:“夏夏,我睡一会儿,你别走。”
他唯能听见她心疼而软糯的一声“嗯”。
霍止舟心间煎熬着,一面担心温夏会冻坏,一面又舍不得她离去。
他多了解温夏的性格,即便逃离了戚延,也会担忧温家会不会受到牵连,所以她不敢答应他任何请求。
而如今她瞧见大盛太后拟的放妻书,才卸下身份与防备,卸下这礼教约束,终于开开心心地做回了她自己,也愿意主动为他送晚茶。
他们之间,差一声她的答应。
床沿微微下陷,帐中很是静谧。
霍止舟睁开眼,温夏已伏在床沿睡着了,如同上次那般,白皙面颊透着细腻粉色,鼻尖娇俏,沉睡的容颜娇媚安静。
他无声抿起薄唇,起身将她横抱到床榻中。
可温夏逸出一声嘤咛,似舒服地侧了个身,眼睫微微一颤,在他臂弯里睁开眼来。
她美目中睡意惺忪的迷惘皆化作一时的慌乱,颤合着红唇:“四哥哥……”
“我无事了,夏夏,今夜你睡在此处吧,我睡别处。”
她欲坐起身来,霍止舟双臂保持着方才抱她的姿势,已将她圈禁在他的领地里。她不敢触碰到他手臂,杏眼噙饱了一汪水,慌张无措地流转。
喉头微微滚动,霍止舟紧望她:“夏夏,你喜欢四哥哥吗?”
温夏怔住。
“现在没有盛国皇后这身份了,我不是温斯和,我叫霍止舟。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他乌发垂在她白皙颈间,驾不住发梢扫下的痒,她难耐地躲,锁骨滑出衣襟,露出一截娇嫩的玉人骨。
他一寸寸倾下身。
温夏只经历过这样的戚延,她也多害怕这样的戚延。被霍止舟这样紧迫凝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四哥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当你是我哥哥,可是,可我……”
温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彼此很近的距离,除了戚延,她没有被男子强大的气息这样包围,红唇逸出慌张的轻喘。
“为什么不知道?”霍止舟眼底生起庆幸:“夏夏,你可以说没有,若你回答四哥哥你不知道,那你心里就是想过我的。”
一颗泪滴进了温夏脖颈间,她愣愣地望着眼前人。
青年薄唇带笑,眼尾却湮着湿润,深深望进她眼中。
“夏夏……”
“你给我时间好吗?”温夏喘着气,侧过头不敢看他。
霍止舟终于笑了起来,这二十一年从未像此刻这般笑过。
“嗯。”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温夏终于坐起身,霍止舟也松松退开手臂,却并未离开,俯下身紧望她,褪却一双帝王威慑的眼眸里,此刻只有清润温朗,甚至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
“我可以吻夏夏吗?”
温夏湿红的眼尾盈着一丝怯避,掀开衾被欲离去。
霍止舟黯然地按住她手:“好,是我吓到你了。但你留下吧,子初了,外边天冷。我去书房。”
温夏仍想离去。
霍止舟:“母后知我犯病,派了宫人在外守着,你出去怕是会让我母后误会,若你不介意的话。”
小姑娘卷翘的眼睫扑颤着,终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霍止舟颇为无奈,起身拉过方才散开的衣襟,胸前一片山峦分明的肌肉线条也遮掩在寝衣之下。怪不得会吓坏她,他方才的确被欲念携裹,差一点想不顾一切吻上她唇。
温夏留在了他的寝宫。
只是心脏仍跳得很快。她安静地和衣躺下,任由万千思绪搅着她。
太后帮了她,她已经不再是戚延的皇后了。
她如今可以自己选择夫婿了,为什么还要尊着骨子里的礼数。
她为什么不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选一个如四哥哥这样懂她的人。
这世间的男子不是都如戚延那样只看重她的皮囊,至少与她一起长大的四哥哥不是。
寝宫安静,未有宫人入内打扰,霍止舟也未再唐突进来。
温夏有些疲惫地阖上眼,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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