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戚昭宁还有个名字。
昭昭。
父皇母后都是这么亲昵地唤她。
皇祖母与外祖母也极爱这样叫她。
尤其是她三个舅舅,昭昭长昭昭短,对她的疼爱简直令人发指。
虽有亲人宠着,可朝臣倒是在指摘昭昭。
起因是礼部尚书说她小小年纪竟能批阅奏疏,是对国事的不敬。
那日礼部尚书就在金銮殿下,七岁的她与父皇并排端坐,底下附和此议的声音变多。
可昭昭心里一点也不怵,甚至还有一些小得意。
果然,她那对外一向喜怒难辨的父皇沉着嗓音嗤笑:“朕就这么一个皇儿,她两岁能吟诗,三岁能写千字文,朕就算再生一个皇子也没她聪明。她不担国事之重,谁来担?”
殿中再没了质疑她的声音,虽然昭昭知道他们是屈于父皇的威严。
可谁让她有这么厉害的父皇呢。
散朝后,七岁的昭昭仰着小脸朝她的父皇一脸崇拜地笑。
她笑时也有母后脸颊上的酒窝,父皇喜欢极了,小时候还总爱亲她。如今她才七岁,明明还不是大人呢父皇却不亲她了,每回被她逗乐时只揉揉她脑袋。
果然,他父皇又败在她的笑脸下,薄唇抿起笑,大掌揉了揉她脑袋,原本威严的轮廓也柔和起来。
但听着太傅道着她近日的课业,父皇还是沉下了脸朝她道:“《国史》你才看了几卷?《元宗本纪》为何落下这么多?”
昭昭委屈,却一本正经回禀:“前几日三舅教我骑射,女儿就把课业延后了。”
她父皇的脸色果然沉郁下去,很是严肃地朝她道:“昭昭,你不是皇女,是大盛的未来,将来的帝王。你母后费尽心机四处奔走炒火了翡翠,为你攒下国库那么多金银,父皇悉心教导,只为让你明事理、晓政务。”
“你已经七岁了。”
“我才七岁啊!”
父女二人同时道。
昭昭很是委屈,她就知道她父皇会说此话。
她上个月偷偷听见了他父皇和他母后说悄悄话,父皇很是感慨,说惑影叔父来找他玩,约他去看江湖赛事。她父皇感慨女儿还小,待女儿成年就能扛起国之重担了,他就可以带着她母后到处玩了。
她父皇摆明了要等她快些长大,好把她丢给朝政。
可昭昭不想快些长大。
她不想母后变老。
不想父皇变老。
皇祖母与外祖母,和舅舅们都不能变老。
被父皇这么一训,昭昭留在了她父皇的干章宫里规规矩矩看书,她父皇则在一旁以身作则,手持一卷《元宗本纪》陪她。
盛元宗是大盛有名的一位政绩斐然的皇帝,父皇希望她能以此为准则,约束她自己。
可昭昭想,她要以她父皇为标准。
她的父皇兢兢业业,每日会上三次朝,对待政务无比严谨。
朝臣都说大燕发展迅猛,燕帝也是这般勤政爱民,可她父皇哪里不如别的皇帝?
听她三舅说,八年前大盛与大燕的鄞庆之战中,他父皇被逼无路,愿以帝王宝贵的性命换取六千士兵一条生路。
昭昭想,她父皇明明比史书上的元宗厉害。
她也就走了这么一小会儿神,她父皇冷锐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昭昭赶紧举起竹简,小脑袋缩在竹简后。
呼。
父皇好凶。
可这还不是父皇最凶的一次。
她父皇最凶的那回都把昭昭吓哭了好几日,是母后每日搂着她入睡才哄好她。
那次是因为昭昭撕了父皇的信。
她父皇有一个宝贝紫檀匣子,外头上了把鎏金锁。她那时才两岁,很是好奇,在胡顺公公身上摸到了锁,将宝贝匣子打开了。
里头根本没什么好东西。
一块月白丝帕。
无数封信件。
那些内容,也是前几日偷偷又打开匣子看了一遍,她才识得小时候不识的文字。
夏夏亲启。
皇上亲启。
“吾已随军抵营,此地星垂遍野,天阔云低……山河好景,忽不忍战火屠戮。
若想君归之日,月满花繁,灿若河汉。”
有来有往,全是她父皇与母后互通的书信。
两岁的她觉得无趣,撕了好几封。
她父皇来见到,勃然大怒,也不顾她才两岁多,呵斥她:“跪下!”
父皇脸色又青又白,捡起那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合好,对着殿中哭泣的她欲言又止。如今想来,那时父皇很想训斥,又对她不忍心,憋屈得父皇眼眶都红了。
幸好那时母后闻讯赶来,抱起了她呵斥父皇,父皇也朝她道歉了。
事后,昭昭睡梦里也梦到父皇那张很凶的脸,都是哭着喊着“父皇”醒来。好在醒来是在母后香香软软的怀抱里,母后轻轻擦她脸颊的泪水,温柔地低哄“昭昭不哭”。
昭昭如今虽才七岁,思想却比同龄人成熟,知晓她父皇与母后很是相爱,尤其是父皇。
一国帝王,在她母后身前却似个普通男子,全无帝王的架子,甚至还害怕她母后随时不要他般。
昭昭瞧着竹简上的文章,皱了皱眉心。
“又在想什么小心思?”
父皇低沉的嗓音掩盖不住那股慈爱,佯装严肃地问她。
昭昭从竹简里探出小脑袋:“父皇,竹简又沉又硬,若是有帛画那般的绢纸就好了。”
父皇抿了抿笑:“你倒是像我。”
“父皇说什么?昭昭没听清。”
她父皇又板着脸让她好好看书。
胡顺从外进来,笑着道:“皇上,公主,皇后娘娘回宫了!凤架已入宫门了!”
“母后怎么不叫我去城门接她!”昭昭兴奋地丢下竹简,起身跑了,脚步比她父皇还快。
她父皇跟在她身后,也追了上来:“待会儿我站前面!”
“我不,女儿也想母后!”
她母后去离州的玉办衙处理琐务,一走已经半个月。
父女俩一起争着到了母后跟前。
半月未见,母后白皙的面颊带着笑,温柔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在她奔跑过来时便已张开双臂。
昭昭扑进了母后怀中。
她母后的怀里总是这样香香的,又温温软软的舒服。
父皇也到了母后跟前,双臂拥住了母后。
昭昭被他夹在中间,昂起小脑袋时,正见她父皇在亲母后的脸颊。
昭昭偷偷笑起来,小嘴翘得老高了。
傍晚用过膳,父皇便格外叮嘱她:“今夜昭昭去睡偏殿,父皇与你母后说些玉办衙的事务,你明日再同你母后睡,当以国事为重。”
昭昭不喜欢父皇每次在母后回来后,就要第一时间霸着她母后,明明她也想同母后睡。
她跑到母后跟前,小脑袋在母后颈窝里蹭:“母后……”
“今夜母后陪昭昭睡觉。”她母后笑着说。
昭昭“嗯嗯”点头,很是乖巧。
可母后瞧不见的时候,她朝父皇瞅去,忍不住得意地眨眼。
她父皇薄唇微张,想训她又生生止住了。
脸色极其好看。
昭昭想,真该叫群臣来看看,帝王的喜怒也不是那么高深莫测的。
光阴荏苒,时光是这世上快乐又温柔的东西,看不见,却总化作一颗清甜的蜜饯,一缕暖和的春风陪着她。
昭昭过得顺风顺水,除了这些爱着她的长辈,她还有一群很好玩的小伙伴。
虞遥姑姑的女儿闽骄阳是她最好的朋友,只比她大了一个月,她们同龄,总有许多话说。
大舅父的长子裕初哥哥比她长四岁,文武双全。他们一起微服出去玩时,裕初哥哥总是很护她,帮她和闽骄阳赶跑了许多讨厌鬼。
裕初哥哥很是懂事,比她还少年老成,昭昭在他跟前只能乖乖的。只有在裕嘉面前耀武扬威,常把裕嘉欺负哭。
温裕嘉是大舅父与大舅母的幼子,只比昭昭小半岁。每次昭昭欺负裕嘉,裕嘉也不恼,哪怕会哭红了鼻子,也会在遇到讨厌鬼时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奶凶奶凶地说:“谁敢欺负我姐姐!”
昭昭后来大了一些,跟裕嘉更亲了,总是感叹这么好的弟弟,这么年纪相仿的弟弟就应该多有几个嘛。
可惜大舅父同她父皇心疼母后一般,很是心疼大舅母,再未让大舅母再孕育。
而她三舅的小子又比她小好几岁,昭昭一欺负就要哭,昭昭只能拿糖哄着。
她二舅就不一样了,二舅至今未娶,担了个大将军的闲。,常借巡查内卢关、北地、南屿海之由,四处游历,写下不少游记捎给她读。
昭昭很喜欢二舅父书里的山河奇闻。
母后总是笑着说:“这是昭昭将来治理的天下,它们不是纸上的山河,是一切看得见摸得到的活物。”
身为内定的储君,昭昭并未辜负父皇与母后的期许。
她十三岁时便钻研出造纸术。
薄薄的纸替换了厚重的竹简,连远在千里外的大燕皇帝都托重金与精美的翡翠石,来换取造纸术。
她十四岁时,修改了造桥技术,让桥梁更结实更稳固。
同一年,父皇借着母后在鄞庆之战中引爆的小麦,研制出了经过改良的炸.药。
但父皇与母后把此功按在了她头上。
到昭昭十五岁及笄时,父皇在朝宣布册立她为储君。
朝中有异声,但更多的是恭贺声。
没有人敢发对父皇的旨意。
她的父皇为这一天已经筹谋了十五年,母后与父皇一同抚育出她的储君之能,他们严慈并济,让她不似皇室骄子那般娇贵柔弱。
她有思想,有自己的见解,有恩威魄力,有予夺生杀的果决。
而她当上太子的这一月,无比严苛的科举制度中,状元与榜眼皆为年轻女子。
昭昭明白,这是父皇为她铺好的帝王路。
昭昭长大了,幸好她的父皇与母后还没有老去,皇祖母与外祖母也仍康健。
母后的脸依旧年轻美丽,一点皱纹也没有。母后告诉她:“若昭昭累了,父皇与母后始终会站在你身前。”
母后怕她身为储君会太辛苦,母后总是懂得身为女子的不易。
昭昭笑着安慰母后:“儿臣会做得像父皇一样好,母后别担心女儿。”
皇祖母也很爱她,赞誉她肯定会比父皇更好。
在她祖母眼里,她父皇竟然就是个纨绔。
昭昭以为她当上储君后,一心系在她身上的皇祖母也会放下心来。
可皇祖母说想去宫外看看。
父皇与母后好像知晓她要去哪里,并不劝阻,也不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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