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赌坊(十四)
参与争夺罗刹牌之人已经死了一半,现在罗刹牌已到手,谢凛与陆小凤自然启程归去了。但陆小凤并不是急着回去找蓝胡子洗清冤屈,反而按照约定,先去探望丁香姨。
见到丁香姨时,陆小凤便从怀里摸出了那一块罗刹牌,放到了她面前。
她怔怔看着罗刹牌,忽然泪流满面。
为了这块罗刹牌,她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她的手足,到头来也不过能看上几眼——值得吗?
陆小凤静静看着她,并没有说话。他本就是一个很体贴的人,他完全了解丁香姨的心情。
但谢凛却不会这样怜香惜玉,他淡道:“你曾经对我们说,可以信任你的‘好姐妹’陈静静,你还记不记得。”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好姐妹”三个字,丁香姨的脸猛然僵硬了。她转头看谢凛,眼中动容一闪而逝,似憎恨又似悲伤。但她到底还是咬了咬牙,寒声道:“她就是个婊子!”
谢凛哦了一声,淡道:“现在她已经死了。”
丁香姨一边流泪,一边大笑起来:“死的好,死的
好!”
她的笑声已经停了,但眼泪却还是不断流下。半晌,方才用她那两只断腕夹起罗刹牌,像亲吻恋人般放到嘴边温柔亲吻。她反复说着,“谢谢,谢谢你们……”
陆小凤已不忍去看她。他站在谢凛身边,转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然有“噗”一声,有东西穿破窗户,飞了出去,接着又闻“噗”一声,一样东西穿入窗户。
谢凛没有动,陆小凤也没有动。他们只是淡淡看着丁香姨,看着她胸口的那个不断喷出鲜血的伤口,看着她渐渐暗淡的眼神。
丁香姨也死了。
这一路认识了很多人,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谢凛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已回到了银钩赌坊。这是陆小凤最初被骗的地方,是一切的开始。
也该是一切的终结。
陆小凤已进了门,去和蓝胡子等人做一个了解。
谢凛站在门外,静静等着陆小凤。
天幕昏暗,大风吹散他的长发,而他身影笔直,漫天灰色也掩不住这一身黑衣孑然。
他还在思考,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李霞拿走了一块朱停仿造的罗刹牌,陈静静又以李神童仿造的罗刹牌掉包了这块假的,现在真的一定就在蓝胡子手里。难道蓝胡子当真只是一家赌坊的老板而已?
方玉香曾经想勾搭飞天玉虎,却被丁香姨捷足先登,接着方玉香嫁给了蓝胡子,帮着蓝胡子来找这块假罗刹牌。难道蓝胡子就是飞天玉虎?
丁香姨显然很憎恨陈静静,却又骗唯一能帮着她去找罗刹牌的人找陈静静。她为什么要骗他们?
那天他们离开老屋前,曾将陈静静送到一家医馆,后来着火所有人都死了。然而陆小凤仔细查看过,被烧焦的那具尸体关节上根本没有楚楚的三枚透骨钉留下的痕迹。倘若被烧焦的尸体若非陈静静,那么陈静静又被谁带走了?
丁香姨死前将罗刹牌掷了出去,接着便被人所杀。是谁杀了她?
……
这几个女人相互之间显然都很熟悉,却从未提及方玉香还有一个哥哥方玉飞。那么方玉飞又是谁?
这几个问题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答案已了然于胸。
谢凛擡眸。
雾色凄迷。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在寒风中呜咽摇荡。
他忽然觉得很冷很冷,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家了。
他等了并不多久,里面的人已有了结果。
先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寒梅。他提着一把长剑,剑上还滴着鲜血。
谢凛瞳仁微缩。
但他很快又放松了表情,因为陆小凤就走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的面上有一分轻松,还有一点无奈。但在见到谢凛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有了一抹光芒,然后他便难以自己地微笑了起来。
陆小凤看起来好的不能再好,那么受伤的人就不是他,反而应该是蓝胡子,方玉香,方玉飞之中的一个。最可能的,是寒梅杀了飞天玉虎,方玉飞。
陆小凤后面,是孤松与枯竹。这三个人的面色都是森寒阴冷。岁寒三友里面,与他们交流最多的是孤松,但此时此刻,是寒梅最先跳反。
但不跳反并不代表孤松与枯竹不是反贼。相反,倘若他们只有只有寒梅一人心怀不轨,其余两人也绝不可能与他一同北上,不可能陪着他跟在陆小凤后面。
这三个人蛰伏多年,都已太过寂寞,想要罗刹牌得到罗刹教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罗刹牌只有一块,所以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杀了知情的他和陆小凤,再回到三人争斗。
谢凛没有说话。他只是迈步迎着四人,想要走到陆小凤身边。
——他已表明他的立场。
寒梅冷冷道:“谢凛,虽然我们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厉害,但我们现在有三个人。”
孤松也寒声道:“这是我们与陆小凤之间的事,本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倘若你肯离开,我们绝不会追究你任何事情。”
他们三人都是江湖中少有的一流高手,只要杀了陆小凤与谢凛,他们就有整个罗刹教为后盾。
谢凛微微笑了。
他看着岁寒三友,嗤笑道:“你知不知道陆小凤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枯竹冷冷道:“为什么?”
谢凛施施然道:“因为他的敌人,总是那么愚蠢而啰嗦。”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猛冲直前。他手中没有兵器,所以寒梅霎那之间便递出一剑。但他这一剑没有刺中谢凛,因为谢凛手中忽然出现一把鲜红到近乎诡异的长剑,只一相触,他的长剑便被之连根削断!
寒梅只觉腹中骤然冰凉,然后才有近乎尖锐的疼痛,沿着筋脉蔓延至全身。他甚至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只能下意识握住长剑,缓缓跪倒在地。
谢凛已抽出长虹。
这一剑只是刺中了寒梅的丹田要害,并没有杀他。可今日之后寒梅已失去全部战力,与死人无二。
只一照面,所有人甚至没有看清谢凛的动作,他已是重创一人。枯竹与孤松下意识深吸一口气,退了一步。
谢凛已站到了陆小凤身边。
他一袭黑衣,眉目冰冷而艳丽。他手中长虹已吸收了剑身上的所有血液,没有一点一滴碎落在地,更是如鬼魅般令人心生恐惧。
陆小凤摸了摸他的胡子。
他忽然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倘若阿凛不肯乖乖躺平任由他来,反而想要对他用强的……就算不在黄金阁里,他岂非都是毫无反抗之力?
……
这件事情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叫陆小凤的脑子都短路了那么一瞬间。
谢凛忽然微转了转脸。
雾色凄迷。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蒙蒙,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出来的。
这个人虽然比剑更锋锐,却又像雾一般空蒙虚幻飘渺。
他不清这个人的眉眼,只知他一身白衣如雪,纵然剑未出鞘,亦有剑气逼人眉睫。
西门吹雪。
看到西门吹雪,谢凛和陆小凤都有那么一刹那的惊讶:“西门吹雪?你不在万梅山庄里陪你老婆,怎么会在这里?”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谢凛,淡道:“剑很好。”
谢凛随意将剑插回剑鞘:“哦。”
西门吹雪冷冷道:“人却不好。”
寒风呼啸,刺骨冰凉。
自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决战被破坏后,叶孤城归去白云城闭门不出,西门吹雪则携孙秀青回去万梅山庄。这两人并没有约定何时真正决战,甚至没有过任何言语上的沟通,而是自顾自地离开了。
但也许正是如此,他们之间反而有了一种谁也无法明了的默契。
——叶孤城岂非已为俗世所累,不能展现出他最完美的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岂非也为情所困,无法站到剑道最巅峰?
所以他们都在等着,等着下一次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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