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言
下午时分，日头稍稍西斜，人群分流至各个店铺后，书行街道上走动的人少了许多。
张若虚款步在书行街道上走着，他目的明确，目不斜视一直向深处前进。
快走到书行街尾时，他感觉到了许多好奇打探的视线。
张若虚脚步顿了顿，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这些实现比预期中的，少了许多恶意？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人们对于历史书肆的顾客，是否太和善了些？
张若虚迈进历史书肆铺里时，最靠近门口的紫檀正昏昏欲睡。
来人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让小鸡啄米的他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来客人了！
未等他做出反应，小安就迎了上去，“张公子！”
小安成为书肆的‘副掌柜’许久，遇事已能处变不惊，少有事情能让他喜形于色。
但这位是张若虚张公子啊！
张公子投稿的诗作孤篇压盛唐，也让历史书肆名满长安，真正在长安文人圈站稳脚跟。
看到这位公子时隔多日上门，小安是掩不住的激动，“张公子，您终于来了！我们店家等了您许久。”
小安脚尖一转拐出柜台，伸手弯腰把人引向楼梯，“我们店家在楼上，您楼上请。”
张若虚环视一圈，将一楼店铺伙计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小安脸上，对他点头淡淡笑着，“有劳带路。”
张若虚的名号虽名动长安，却鲜少有人能将名字和脸对上号。在历史书肆，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
故其余伙计看到小安对待来人的态度，皆摸不着头脑，立在原地目送俩人上楼。
“醉欢阁传话的说...说日后若无要紧事，便少同他们来往。”
此话一出，楼上气氛变得凝重，小德面色涨红、狗蛋战战兢兢，吧台后的梁实业停下了翻书的手。
而姜将，却是笑而不语。
“店家，张公子来了。”踏上楼梯，小安伸长脖子提高音量。
听到声音，小德和狗蛋立即起身，两步挪到姜将手边站着。
“张公子请。”
把人引到姜将身边后，小安便转身下楼看店。
“张公子，许久不见。”
姜将看清来人后眼睛一亮站了起来，笑容变得真心实意。
“请坐。”
“许久不见，姜店家。”
张若虚淡笑着打了个招呼，自然坐下。
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张公子？未见上门几次，店家怎的和他这般熟了。
小德看着俩人犹如多年好友般的自然互动，心中疑惑。
“张公子最近去哪儿办事了，怎的不在长安。”
“外出办事去了，近日才回城中。”
“原是如此，这么说来，张公子应是才看到的信。”
“正是......”
一段寒暄闲谈之后，姜将开始说到正题。
“小德，去找孙账房，让他把给张公子算好的分成拿上来。”
“好的。”
小德瞧了眼闻言十分淡定的张若虚，转身下楼。
张若虚虽然不是为了收钱来的，但送上门且称得上受之无愧的钱，自然不会往外推。
他接受姜将的好意，默认了分成，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姜店家，不知这段时间，可有人前来寻我？”
姜将看着张若虚，盯着他那胸有成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笑着回答：“实不相瞒，很多。”
她身子后躺，肩背靠在了椅背上。
“不过瞧着张公子的样子，我将人应付走，应是做对了。”
张若虚点点头，笑容真诚了几分。
看来姜将是真没借自己的名字大肆宣扬。毕竟店里只有店家字节和楼下主事的认识他，其他伙计瞧着，都不是认识他的样子。
“多谢姜店家。”
他果然没看错人，瞧历时书肆现在的处境，应也是不愿同流合污的下场。
“店家，这是张公子应得的分成。”
孙账房上楼来到姜将身边，在她点头后将东西双手递给张若虚，并附上一张账单。
“多谢。”
郑若虚盯着那张条款详尽的账单，细细看了半晌。
姜将：“张公子不必同我客气，我们也算是自己人了。”
张若虚：“既是自己人，那我便直问了。姜店家，今后是什么打算？”
姜将顿了顿，坐直身子，“打算？张公子问的是什么打算。”
这气定神闲的态度，看得张若虚挑了个眉，“自是市坊内对书肆不利的流言。”
瞧姜店家这样子，像是没放在心上。可自古以来，鬼神流言最能搅动风云。
“什么流言，全是无稽之谈。”姜将淡然一笑，“张公子您见多识广，竟没听说过？玄猫是灵猫，稀少珍贵，专门保护有缘之人。”
姜将语气笃定，“每当有缘人出现危险，灵猫都会出手驱赶邪灵。那些早晨起来发现身上有爪痕的人，应该回想自己此前犯过什么错误。更要感恩灵猫保护，给了他们一命。”
“玄猫虽贵为灵猫，但猫就九条命，愿意救人，怕是看在那人是历时书肆顾客的份上，将其看做有缘人。”
通透如张若虚，听到姜将这说法也是一愣。
这与市井流言截然不同的说法，为什么姜店家说得如此笃定？
且她说话的表情语气，仿佛灵猫救人，是天命之言。
“竟然是这样！”
在座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狗蛋。
因为惊讶，他声音尖得刺耳。
姜将闻声转头，对上了狗蛋瞪大了的眼。
他似是震惊、又似恍然，高速颤动的眼眸渐渐染上光亮。
“就是这样。”姜将微笑着，淡淡然接话。
“原是神仙显灵，我最近可都听说了！”
他就说最近街头巷尾、菜摊旗亭，甚至是各大有名学堂的夫子老师，怎都如此笃定历时书肆是为大吉，竟原是与神灵有关！
狗蛋回想着近期在市坊内隐隐听到的流言，恍然大悟。
看着狗蛋焕发光彩的双眼，姜将笑了。
果然，‘事实本身并不会影响群体的想象力，事实发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才是关键。只有通过浓缩加工，事件才会以一种令人惊叹的形象呈现出来。谁能影响群体的想象力，谁就掌握了管理群体的艺术。’
《乌合之众》不愧是后世影响深远的书，其中理论无论套用到那个朝代，都很是管用。
散播流言的人很擅长人的管理，拿捏群体想象力。
可惜，姜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当代掌权者更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心。
妖邪恐惧，哪有神明崇拜，更得人心呢？
且因《茶经》、及著者方鸿渐这段时间与不同阶层的交情，请些说得上话的教书先生似是而非地说句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名人名言’的力量，也是‘断言’的力量。
断言，纯粹而简单，不需要任何推理或证明，是让某种观念进入群体头脑的最有效方法之一。
一个断言越干脆、越‘权威’，越不进行证明和解释，便越能满足群体的想象力。
这场反击，姜将铺垫许久，效果是时候呈现了。
瞧，对黑猫害人言论一向最是深信不疑的狗蛋，不也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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