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4)
到了真正农历除夕那天夜晚,整条星河街的商铺几乎全都黑着。
钟溺是个孤儿,没地方可去,老板娘答应让钟溺过年留在店里,也交代过如果除夕和初一那两天没客人,晚上就不要浪费电开着灯了。
钟溺答应得好好的,可真到了这天,她早早将店内打扫干净,也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关灯,拉下卷帘门,而是选择了如同曾经每一个凌晨一样,开着发廊外孤零零的一盏三色旋转灯箱坚持了照常营业。
而那一夜,发廊门内的开门风铃一次也没有响过。
春节当天,凌晨两点整个星河区都还笼罩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而清晨六点天还擦黑的时候,店外的爆竹声已经响彻天地。
钟溺蜷紧在沙发椅上顽强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顶不住几乎就在店门口炸开的爆竹声,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坐起了身。
也就是这一起身,钟溺裹着被子,揉着眼,猝不及防与站在发廊门外正往里张望男人四目相对。
“把你吵醒了?”
男人推门似乎想要进来,但推了一下发现发廊的玻璃门没动。
钟溺手忙脚乱找出钥匙将内置的门锁打开,主动拉开玻璃门,才发现男人手上还拿着一串很长很大的红色鞭炮。
男人没有问为什么新年佳节,在这样万家团聚的日子里,钟溺会依旧一个人守在无人光顾的星河街发廊。
钟溺开门后站在门边不说话,还是男人主动冲钟溺招了招手:“新年快乐。”
“新,新年快乐。”钟溺和男人说话,总是莫名磕磕绊绊。
深冬的太阳出来得晚,六点多黑咕隆咚的星河街道上,爆竹燃放后的袅袅烟雾中除了男人再无其他人员踪迹。
男人没有错过钟溺刚从小沙发上爬起来那一下,“怨气”冲天往发廊外看的一眼。
男人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受新年气氛影响,语气竟带着一丝狡黠:“昨晚他们不让我安眠,今早他们也别想多睡。”
所以一大早吵醒钟溺的爆竹声,的确都是拜眼前的男人所为。
钟溺在厕所洗完脸刷过牙走出发廊时,男人正将原本卷成一圈圈的红色鞭炮在路边铺好拉直。
钟溺站在发廊门口没有上前,反倒是男人将鞭炮铺好后,直起身对着钟溺的方向摇了摇手里的火机:“敢试试点火吗?”
钟溺一秒都没犹豫,沉默地点了点头。
男人站在钟溺身后看着钟溺点燃爆竹,爆竹响起第一声的时候,钟溺向后跑远离炸开的爆竹,男人那时也在钟溺身边和她一起跑。
爆竹声中,男人似乎对钟溺张口说了什么。
钟溺很大声地“啊”了一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灌满双耳,她根本听不清男人的声音。
于是,在一片呛人的爆竹燃放烟雾中,钟溺仰头不解地望着男人,而男人则在几次张口传达信息无果后,无奈地摇了下头,下一秒,钟溺的世界安静下来。
有两只宽大温热的手掌捂住钟溺冻红的耳朵。
哦,钟溺知道男人刚才开口说的是什么呢?
当时男人捂着自己的耳朵,冲钟溺说话的口型是——
“捂耳朵。”
等到爆竹燃尽,男人便放开了钟溺的耳朵,他先是眯着眼随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缓过一阵耳鸣,这才将双手插回衣兜,同时好似自言自语地说:
“早上吃点什么好呢?”
关于这个话题,钟溺没有发言权。
过年期间,她的伙食从来只有馒头和榨菜。
“你打算吃什么?”男人像是拿不定主意,低头询问钟溺。
钟溺有一瞬不想告诉男人她要吃什么,可事情最终的结果却是,钟溺将男人带进了店,并且分给了男人一个馒头与半包榨菜。
新年的第一天清晨,放眼整条星河街,除了钟溺所在的发廊,一家营业的店面都没有,就更别说挑早餐吃什么了。
钟溺掰了半个馒头吃完就没再继续,而男人吃完一个,盯着钟溺剩下的半边馒头问:“吃饱了?”
钟溺点头。
男人挑了挑眉,然后毫不客气将钟溺掰剩下的半个馒头也吃了。
钟溺一呆,男人说:“我这么大的个子,一个馒头可不够。”
“店,店里还有。”钟溺又卡顿了一下,起身还想去拿。
男人叫住钟溺,摇了摇头好笑道:“我都吃了,你接下来几天准备吃什么?”
原来男人早就看出馒头就是钟溺整个春节期间的全部口粮。
“没关系,我长得矮,吃不了多少。”
男人说自己个子大,所以一个馒头吃不饱,钟溺便说自己矮,所以几个馒头就能过几天。
男人还是摇头,只问钟溺:“今天有什么安排?”
“看店。”钟溺眨眨眼回答。
“大年初一就看店?今天会有客人吗?”男人怀疑道。
钟溺回想了想过去两年春节期间的发廊生意,诚实回话:“一般没有,他们说初一理发不吉利。”
男人“哦”了一声,静默了会儿,又问:“昨晚看春晚了吗?”
钟溺摇头,昨晚没有客人,她不能打开电视。
“那想看吗?”男人继续问。
这次,钟溺停顿了一秒,点头回答:“想。”
“看呗,今天有重播。”男人往发廊理发椅上一坐,言简意赅,“不洗头,直接推短。”
发廊有客人,钟溺才能开电视,所以男人明明过年前两天才让钟溺给他理完头发,这会儿又说要推短。
钟溺闻言人没有动。
直到男人对着理发镜中,站在他身后看似在发呆的钟溺擡了擡下巴:“怎么了?”
好半晌,钟溺咬着唇,憋出三个字:“不吉利。”
初一剪头,不吉利。
理发镜中的男人笑了:“没事,我不信这些。”
然而钟溺还是不动。
就算男人不信,男人这么短的头发也根本没有剪短的必要。
男人等了一会儿,见钟溺垂着头站在原地依旧一动不动,他最终叹了口气:“行吧,不然去我那儿看?就在对面,会怕吗?。”
会怕吗?
应该怕的。
星河街太乱,钟溺应该怕的。
男人站在发廊门口,等钟溺将发廊外的旋转灯箱关闭,又帮忙将发廊门外的卷帘门拉下来。
钟溺蹲着锁门的时候,男人站在钟溺身后:“昨天就见你这里开着灯,这两天街上人少,晚上睡觉记得把卷帘门也拉上。”
钟溺这才知道,原来男人昨晚也留在了星河街上。
所以为什么在这样的日子里,男人也没有回家过年呢?
那是钟溺第一次进KTV,男人没有带钟溺到KTV的包厢里面,而是直接将钟溺带到KTV的前台位置。
KTV的前台有些高,钟溺坐上前台的高脚凳后,男人又单膝蹲下替钟溺将凳子调了一次高度。
坐在凳子上的钟溺十分坐立不安,而男人只是眼也不擡地说了句:“坐好。”
于是钟溺不敢动了。
男人调好高脚椅高度,擡眼便被钟溺双腿并拢,两手规规矩矩平放在两膝上的僵硬姿势逗乐:“放松点,不是不怕?”
“是不怕。”钟溺抿了抿唇,放松了一点腰背。
男人“嗯”了一声,也没多说,帮钟溺打开KVT前台的一台小电视机换好频道后,就转身离开了。
钟溺目视男人转进KTV中某个房间,直到看不见男人身影才将视线投向小电视机屏幕。
而在钟溺聚精会神看着春晚重播的某个小品时,男人悄无声息走回了前台。
小品结束,钟溺余光瞥见身旁的身影,整个人难以控制地一哆嗦。
男人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声:“爆米花爱不爱吃?可乐呢?如果早餐没有很饱,巧克力和面包我也拿了一点。”
男人将两只臂弯里捧着的零食饮料全数堆放到钟溺身前的柜台台面上。
钟溺一愣,不待她有更多反应,男人放下东西便边打哈欠,边往KVT某个包间中走,并在整个上午期间再也没有出来。
男人在睡觉。
下午一点十一分,KVT包厢的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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