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再见啦……”
“南枝,你给我站住……南枝……”
黑暗中,君无渡倏地睁开了眼,眼尾滑过一滴冰凉。
惊鸿仙子在第二日来到春山烟欲收为君无渡疗伤时,房间哪里还有人。
只有八仙桌上落了一张纸条“出门几日,不必担忧。”
惊鸿深吸了一口气。
揉碎了纸条。
天之南,南之巅,有一处荒渊冢。
此山绝高,宛如利剑直插天际。
有踏遍五合八荒的好事者,写下的天下名山大川中,荒渊冢被称为绝顶,放眼天下无一山能与之争锋。
此山如此名,乱世嶙峋,寸草不生。
而此山千年前有铸剑大师深居在此,打造了无数法宝灵器。
更有传言他带着妻子的尸身跳入了铸剑池,以血肉神魂铸成了两柄绝品神器。
其中一柄便是君无渡手中的不妄剑。
荒渊冢有守剑人,传说千年未曾出世,修为已至臻境。
千年来,无数修真者不远千里慕名而来,能最终登上荒渊冢的人也唯有君无渡一人。
而此时,他没有御剑,而是徒步走着。
一双纤尘不染的黑靴很快染上了脏污的泥土,走到累了他会随意坐在一旁歇息,然后再慢慢地朝上走。
。
大山孤绝,即便高大的身姿也被吞噬得宛如渺小的落叶。
越近山顶,那飓风更是无常。
时而大风起兮,飞沙走石,衣袍猎猎作响时高大的身躯也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只要这风再大一点,就会随风飘去消失天际。
吹起的尖锐石子一颗颗刮过脸庞,划破皮肤后留下了道道血痕,顶风而走的单薄身影却像是毫无所查,又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继续前行。
有时候风太大时,他会被吹得踉跄倒退,最后摔倒在地朝山下滚落,为了抓到支撑,双手被粗砾的石头磨得血肉翻飞皮开肉绽,指尖都生生折断。
飓风更是会掀起巨石,把君无渡一次次卷到空中,再重重砸在尖锐的乱石之上,喉咙的血越聚越多,可他只是死死咬着唇,生生咽下。
一次次的寻返往复,日升月落,月落日升……日月在他头顶交替了一次又一次,。
无论摔落多少次,无论身上添了多少个伤口,任凭鲜血染红了一路,他却并没有想要放弃的想法,一身破碎还在踽踽前行。
发丝乱了,衣衫破了,浑身是伤,就连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也是伤痕交错血迹斑斑。
暗香罗浮,玉宵仙尊,多么的谪仙人,
而此时,他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玉宵仙尊了。
足足五天五夜后,浑身脏污的男人终于走到了山顶。
头发散乱,破烂的衣袍带血,然后他站在晨曦的朝阳中朝着那空无一物的山顶拜了拜。
“洪老,在下来求剑。”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空茫的上空响起“我记得你,百年前你曾来过。”
“嗯。”
“千百年来,你是第一个两次登顶之人。”洪老像是感叹了一声,顿了顿问道“你带走的那柄剑可取了名?”
“不妄剑。”
“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顿了顿“明知如此,你为何还来?”
“我曾答应过一人,要取得一柄合适她的剑。”他垂着睫,沾了血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脸颊之上,他的神情却平淡的像是在与人讨论今日的天气。
“既如此那便进吧,能否求得自看你的缘分。”
“多谢!”
话音一落,那虚无之地,竟然凭空显现出了一座巍峨石殿,而那紧闭的石门也缓缓在君无渡眼前打了开来。
君无渡提步慢慢地走了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了大殿中那炼剑池。
心诚身诚,入荒渊冢者但凡使用灵力便是身不诚。
不入炼剑池者,者心不诚。
以身饲剑不以灵力抵抗,即便是大能者也一样九死一生,这便是千百年来除了君无渡以外无人能求得一剑的原因。
求剑者要么死在了登山的路上。
要么意志不坚死在了炼剑池中。
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无数飞剑从四面八方飞来,如潮水般瞬间刺破了君无渡的身躯,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痛是致命的,就好似身体被无数的剑把血肉一块块剜掉,就连毫无保护的心也没有放过。
疼痛到达顶点时,即便是君无渡也压抑不住闷哼声从喉头遗出,浑身颤抖到了极致。
而这样的折磨还是一次又一次一轮又一轮……
直到在白光散去的一瞬,一柄通体血红的剑静静漂浮在了虚无的黑暗中。
握着剑,男人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
那笑容慢慢地从嘴角蔓延至眼角,就连那双一向深不可测的凤眸都染上了细碎的光亮。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炼剑池外,那已经归于平静的炼剑池里陡然响起了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行、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不顾身体从内到外的破损有多严重,他御剑离开了荒渊冢一路朝北飞行。
一直到渡渊山能远远地看到那座竹屋,他带血的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了点点笑意。
临近院子时,他好似才发现自己衣着不妥。
南枝若是看到这样的他,一定会担心追在身后问东问西的。
她总是如此的聒噪。
他似乎想要露出讨厌的神情,嘴角却克制不住地弯了弯,一双疏离冷漠的眉眼,此刻竟像是春风佛过梅林,扬起了漫天的花瓣,让那着墨极浓的眉眼勾像是被温柔的水氤氲,染上了一丝缱绻的温柔。
给自己念了足足有四五遍的洁尘咒,然后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结果下一息又被染出了猩红点点。
他剑眉微微一皱,干脆又给自己换上了一件黑色的衣衫。
如此南枝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只是他把几间屋子都找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南枝。
南枝去哪里了呢?
难道她回天玄宗了?
一定是了,她最喜欢那里的梅花,总是会常常躲在梅花树上,趁他走过时她会突然跳下来,企图吓他一跳。
偶尔也会趁着他从梅树下走过时,抱着树枝就噼里啪啦一阵乱摇,直摇得梅花簌簌掉落。
“下梅花雨啦,下梅花雨啦……师尊你看好漂亮。”
眼眸中似还残留着她捣蛋时的古灵精怪,君无渡抿唇笑了笑,像是不知疲倦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拖着被血水浸透的黑衫又不眠不休地赶回了天玄宗。
一踏上春山烟欲收,他的脚步失了往日的从容端方,急切地步入梅林。
可是找遍了梅林,却没有找到南枝的身影。
她又贪玩跑出去了吗?
他站在梅树下偏了偏头。
然后,他看见几位长老朝他走了过来。
他站在那株最大的梅花树下,朝鸿轩上人问道“师兄,南枝呢?”
几位长老面色诧然地互看了一眼。
隐隐察觉到了君无渡此时的状况不太对劲,最后还是惊鸿仙子放软了声音说道“玉宵,南枝她已经死了。”
“南枝死了?”他凤眸红得如泣血一般摇着头,浓睫像是承受不住似的颤抖得厉害“不不不,她怎么能死?”
他说过要护着她不再让她一个人,他说的承诺都没有做到,她凭什么敢死,她怎么敢?
那个总是叫着师尊师尊的南枝……那个总是会把她认为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地塞到他的房间的南枝死了……
他颤抖的瞳孔倏地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
他看见了那个在火中痛苦挣扎的南枝。
南枝……真的死了!
他救了那么多人却没有救她,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眼前,灰飞烟灭,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
没有人会嚷嚷着师尊师尊。
没有人会不顾生死为他不远千里摘灵草。
没有人会不顾生死闯禁地。
没有人会在节日里硬拉着他去看所谓的热闹。
没有人会担心他一个人在问仙峰孤独终老。
没有人会再像她那般傻,总想让他像个人一般活着……
“南枝……”
高大的身影一个踉跄,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直直地朝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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