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南枝是在被胸口破了点皮时,一点疼痛都还来不及感受就被送到千里之外。
第五天，周小一找到她时她正躺在拂堤边干枯枯的杨柳树下，躺在摇椅上晒着深秋的太阳。
“街溜子！”
南枝睁开眼,一个高大的青年正逆光站着，大片大片的阳光铺满了他身后所有的留白。
乌黑剑眉下眼尾微垂，眼里缀满了点点碎光，闪着惊人的亮意。
意气风发,骄矜傲然，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熟悉。
“周小一！”熟悉到南枝的喉头剧烈刺痛,竟差点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又哭了？”扎着高马尾的青年一如既往对南枝的眼泪毫无办法，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身上的手帕,一边蹲下身一边递过去说道：“我只接受你这是感动的哭了！”
空气挤入狭窄的喉头,南枝却强忍着不服气地呛声“谁……谁哭了？”
见她脸都因为出气不畅而憋得微微泛红了,周雁回立刻拍着她的后背“那估摸着是我吧，好了好了我不哭了。”
南枝一巴掌‘狠狠’拍到他的脸上,“你敢笑话我？”
周雁回很配合地把脸偏向一边,却半天没有转过来。
南枝偏头去看他,他却仓皇地把头又扭到了另一边。
即便只是交错的一瞬间，她却清晰地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把自己的泪水胡乱地擦在他的肩膀上“就说祸害遗千年,我就说你怎么会死！”
周小一浑身僵了僵,下一瞬,他擡手重重地把怀中的女孩搂得更紧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跪在地上一遍遍求人的那一幕。
永远也忘不了她双眼通红的绝望。
他再也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永远也不要！
秋末的阳光盛大灿烂,大片大片地从飘扬的柳条中穿过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远处有几个正在蹴鞠的小孩,一边笑着快速奔跑着，院墙内有打着秋千传来的银铃笑声……
时光正好,恰逢其会！
在周雁回的缓慢的极有耐心拍打中，南枝终于平复了心情，她从他的怀抱里擡起头来，问道“我明明看着你……你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被泪水冲刷后的姑娘眼睛剔透如最美的宝石。
周雁回明显怔了怔，耳尖微红地慌忙放开手，
见他不说话，南枝推了推他“我问你话呢？”
青年的神情暗淡了一瞬，他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说道：“自从死了之后我再次有意识就是在那黑不见底的地方，最开始我只有心跳，后面又长出了躯体四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南枝，见她瞪大的眼里没有任何的不适，他才继续说道：“那里到处都是浓雾，我想出去，可是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怪兽，他们撕咬我……”见南枝果然皱了眉，他赶紧略过，语气有些快速地说道“很快我也学会了还手……后来遇见了一头我打不过的怪兽，我只能抓着石头向上爬……”
怪不得找到他的时候那一身的伤。
见她的神情依然紧绷，周雁回赶紧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是已经好好的了吗？”
她缓缓放松额头，转身到了杯茶递了过去。
看着他结果咕噜噜的饮下，南枝问道“那后来你被抓进倚翠楼又是怎么回事？
周雁回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眼睫急速眨动，神情显得格外的紧张忐忑。
他似是想回避这个话题，弯腰伸手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结果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见他被呛红了脸的难受模样，她立刻轻轻拍打后背顺气。
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后，一双郎月星眸不再清润明朗，而是带着一股痛苦挣扎的阴郁。
那一瞬，南枝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陡然想到在惠阳城里他用那种居高临下睥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的那一幕。
如此近距离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南枝眼里的抗拒防备，宛如刀尖一样瞬间刺破了他的胸腔，他攥了攥拳连连道歉“我……南枝……对不起，”
他愧疚自责的语气让南枝回过神来，她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到底怎么了？”她继续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安抚着“说吧，你说什么我都承受。”
“在渡渊山的最后那一夜，我听到有人在耳边召唤，我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院子……魔族的人说我……说我是他们等待了千年的魔尊！我不承认，他就抓走了我，说要用祭祀唤醒我的记忆，我想跑……”他一脸愧疚“但是我打不过他……后来我就被抓进了黑漆漆的楼里，他们捆着我，强迫我吸取什么血气……”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南枝，见她没有嫌弃又菜继续说道“后来我看见你来了，我挣扎着跑到了门口，可是那人说我要是怕跑了，你就会立刻死，我……只能回去。”
“对不起！”他神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我救不了那些人，我阻止不了他们滥杀无辜……”
南枝打断了他“那你的记忆被唤醒了吗？”
“我脑子里有一段记忆，但是我不想去看……”
南枝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所以，你成为魔尊后会和修真者为敌吗，会像魔族的人那样屠戮人间吗？”
“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更不会让他们再那样做！”
高高的马尾轻扬，朗月星目如清风在怀，这般天之骄子的熟悉模样恍如还身在天玄宗。
这一瞬，南枝看到了青年眼里的坚定，怔了怔后她突然笑了。
归来仍是少年。
无论背负什么，无论身陷何处，他始终是她的周小一。
他啊，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始终是她熟悉的周小一。
她脸色轻松地靠在河堤边，伸手折了一根杨柳叼在嘴边慢悠悠地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咱们一起闯荡，吃遍天下美食！”周雁回望着南枝，一脸诧异“你是不是把你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
南枝扬了扬下巴“那是我跟周雁回说的话，跟魔尊大人又没什么关系。”
周雁回终于笑了“周小一就是我，我就是周雁回，你别想赖账！”
两人谁都知道，魔族的人早晚会找到周雁回。
但是谁都不想说出来。
生死相隔时她和他都以为此生不会再见。
既然有再见的一天，都想好好的享受这短暂的自由时光。
她如往常那般搭上青年的肩头“走，我带你先去把这个镇上的好吃的给吃了。”
周雁回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如今我们这模样是不行的，必须换一张脸。”
“我帮你弄，这换颜术即便是灵力再高的人都探出不出来”顿了顿“对了，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你是不是在吹牛？”南枝一脸不相信。
“我周某人从不吹牛，就前几日我施展的移形换影之术，即便是君无渡用搜神术也无无法探测到你还活着。”周雁回一脸骄矜“你再不说想要什么样子的，我便给你弄个麻子脸了？”
“那你把我变得好看点。”
“你现在不就很好看吗？”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南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我要变成万种风情的大美女。”
“即便给你一张万种风情的脸，你一说话不就露馅了吗，再说……”
余下的话在南枝凶神恶煞的眼神中，悄然哑火。
“这个法术虽然无人能探查出来，但是七日就会失效。”
“所以呢？”
“你得跟着我，可不要跑没见了，天玄宗到处都有弟子……”
见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南枝哼了哼，嘴角却扬起了笑。
找了间客栈，在小二殷勤的推荐下，南枝点了一大桌美食。
正等着上菜期间，就听台上的说书人一拍手中的惊堂木说道“今日咱们就来讲一讲当朝四大美男的风流韵事。”
南枝一听，眼睛都亮了，支起耳朵听得格外认真。
“那第一名时参可是惊动了洛阳，出门更是掷果盈车，万人空巷……为了一睹他的绝世风姿，传闻当朝长公主更是不惜动用皇权……”
“周小一，我们去洛阳！”
“你该不会为了什么时参？”
“那怎么可能！”
周小一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南枝说道“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那好歹也得四个！”
“……”
南枝还记得地图，想了想，立刻用筷子沾了水开始规划起来。
“这里离洛阳还有千里，我们顺着一直走过去，沿途还能欣赏不一样的风景，一定要去清风镇停留一下，我记得上一世这里有人发现了天罗仙露。
周小一倏地打断了她兴致勃勃的话“什么上一世？”
“……”
南枝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准备撒谎的动作永远都透着一股心虚。”青年吊着一双郎朗星目，
南枝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等有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她立刻转移话题“等我挖到了天罗仙露赚了钱就去洛阳修一座花楼……”
周雁回重重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南小花，你难道还想让人半夜爬你的花楼不成？”
“哎，那怎么可能呐？一个不行一个不行，我得邀请天下的这些美男子都来我花楼坐坐……”
“……”
“真的只是坐坐，就像那些人间的高门大户那般开个什么“探春宴”“裙幄宴之类的”南枝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你绝对是我第一个邀请的客人。”
周雁回抱着手臂“我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南枝已经想象到了美好的未来，于是越说越上劲“那我也个你修一个花楼，咱们邀请天下最漂亮的女子都来喝喝茶聊聊天……”
“馊主意！”
当天夜里，周雁回拉着南枝去外面逛夜市，说是打听到这里有一家烤肉摊，烤牛肉的味道非常的正宗。
吃烤肉那自然少不了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向酒量比南枝差的周雁回今夜却格外的清醒。
人喝多了酒，话就多了起来。
就连周燕问了她上一世的事情，南枝都迷迷瞪瞪地和盘托出。
听到她被君无渡一剑穿心时，青年的神情陡然暗了暗，却转瞬即逝。
后来，南枝是被周小一背回去的。
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洗漱，将将刷完牙她整个人就差点滑倒在了水盆里。
放在床榻上脱下靴子，叫小二送来热水替她洗了手洗了脸，为她盖上被子时，青年的目光在她完好无损的心口处停留了一瞬才为她盖好了被子。
暖黄的烛光下，女孩睡得香甜，丰润的唇瓣微翘着，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张一翕。
有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无意识地擡手佛了佛却并没有佛开。
周雁回伸手替她佛开，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她滑腻的肌肤，他的手顿了顿。
即便失去记忆，她却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挡在他的面前，原来是因为上一世，他曾救了她。
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比谁都重情义，只要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会回馈人十分。
他收回手，目光在女孩平静的眉眼流连。轻声说道：“南枝，这一世我没有因你而死，你没有欠我任何。”
“所以不要再背负那些沉重的东西，这一世你只管开开心心的来，做你想做的事……”顿了顿“就是建花楼是个很烂的提议，”看着南枝砸吧砸吧嘴，好似在梦里品尝着什么美味，他突地又笑了笑，一脸释然“算了，建就建吧，只要你能开心，反正有我看着没人敢乱来！”
吹灭烛光，青年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南枝做很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一路朝洛阳走去时，路上好吃的好玩的已经让她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打算。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
她看见青年踩着晨曦的光亮走了进来，兴冲冲地对她说“我采到了天罗仙露！”
南枝接过来一看，正要说什么却猛地眉头一皱，她立刻抓住周雁回的手，二话不说地就伸手去扒衣服。
吓得周雁回瞪圆了眼想要挣扎“街溜子你做什么？”
“别动！”南枝凶了他一眼。
周雁回果然不敢再动。
等南枝揭开他的衣襟，果然看到了那胡乱包扎的伤口。
见南枝不说话，他悻悻地说道“遇见了几个修真者，但是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暴露身份。”
南枝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问道“疼吗？”
“不疼，真的没有很疼，再晚点伤口都愈合了……”
南枝乜了他一眼“下次做这样的事，你得告诉我！”
“好！”
等南枝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周雁回身上的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原本半月的路程活生生走了两个月才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洛阳城。
一路上两人不是没有经过繁华的城市，可是真的到了洛阳才知道天下第一城的繁华，街上各种服饰的人，鳞次栉比的店铺……看得人眼花缭乱。
找了个客栈住下来之后，两人在外面瞎转悠时，竟然打听到长公主得了怪病，听说时日无多。
南枝一听，只觉得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她如今一穷二白想要在洛阳城建一座花楼，靠她和周雁回肯定无法达到，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得攀附上皇权。
而修真者一向自视甚高，而且每个宗门都有明确的宗规，入了宗门便不许再插手人间任何之事，否则会逐出宗门昭告修真界，这样一来便相当于断绝了修真一途，这种不划算的买卖很少有人会做。
需要依附皇权的大多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而这样的门派里有又多少能耐？
南枝的医术虽然比不上惊鸿仙子，也不是医修，但是她天生就好像对灵草很熟悉，只要能见到灵草便能轻易地分辨出作用。
所以对炼丹一途很有天赋！
对于普通凡人的症状，只要不是生机全无，她就有把握救回来。
南枝当天晚上就去了一趟公主府，人间的守卫对于南枝这样的金丹修士来说形同虚设，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公主的闺房，她收敛了气息从窗而入，看着公主脸色灰白，隔空用金线号了号脉轻易地就找到了病症。
在凡人眼里天大的问题，与修士来说简单得不过弹指，特别是南枝这种擅长丹药的修士来说，更是简单得不足挂齿。
第二天她拉着周小一又去了一趟黑市，卖掉那株天罗仙露，她得到了二十多个上品灵石，然后她用这个上品灵石去买了一堆灵草才准备回洛阳。
路上，两人短暂的在麟县待了一晚上，第二日吃过早膳就走了。
当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走进来一个身穿着黑色长裙带着黑纱帷帽的女子踏入了客栈。
等小二带着她来到楼上的房间，她慢慢地拿下帷帽，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容颜。
正是消失许久的宋朝颜。
宋朝颜当初来天玄宗时的确打算寻求庇护，只是在听君无渡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如何还能留下去？
当夜便离开了天玄宗。
只是，还没走到很远的地方，就被人抓住了。
“你这个叛徒之女，还我师兄的命来！”
她的法力低微，面对对方金丹期的修为不过走了十招便败下阵来。
她被绑着关进了地牢里。
那夜，想着自己如今落入这般田地，若是真的被人当做炉鼎，那她根本无颜在茍活于世。
含着泪，解下束带，搭在房梁之上。
脖颈穿过束带时她默默地问自己，‘如此这般死去，仙尊若是知道了，可会为她伤神片刻呢？’
然而，就在她因为窒息快要死去时，一阵金光闪现，束带悄然断落。
宋朝颜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了五色神山，看到了仙气氤氲，看到了一个高高坐在宝殿上的尊贵女人。
她说“你与君无渡乃是天命姻缘，谁也不可阻碍。”
那一梦之后，宋朝颜像是彻底的変了一个人。
南枝在回到洛阳时的当天下午便提着药箱便去了公主府。
第三天公主就能下地走路，第七天公主宴请南枝。
南枝梳着高髻，穿上袒领高腰长裙，绕上披帛，敷上口脂，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打开门在周小一面前显摆地问道“看看我是不是这洛阳第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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