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七五章【三合一】
当晚,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听到这消息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个是不高兴的。妖妃离世,自然是令人弹冠相庆之事!
尤其是左相府上,最为热闹。
崔远听闻此事,且不说大朝会之时要商议以什么样的方式安葬程裳,就今日,必然要在府上庆贺一番。
夫人知道他高兴,若不是当时淑贵妃带走了自己,也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摆明了程裳是柳安的人,死了自然是要庆贺的。
夫人招呼着府上的人赶快准备酒席。
两人对饮崔远是觉得无趣的,必要有歌舞才尽兴!只是又想到太过张扬了传到宫中必然出事,就连传到郑干瑜那里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小点动静好。
崔远只唤来了儿女作伴。
几人只知道父亲今日很是高兴,却不知为何高兴。
天色越来越晚,崔远喝的伶仃大醉,崔凌不愿意和父亲长久坐在一处,便先行离开。
朦胧的月色里,崔凌终于觉得呼吸过来了气。
“今日父亲为何如此高兴?”崔凌问婢子。
婢子道:“听闻宫中的一位贵人薨了。”
崔凌心中一颤,让父亲憎恶的贵人,想必就是那位妖艳的淑贵妃了。但是,前不久她不还是好好的?
崔凌一身冷汗,总觉得身后有人,一回头看见一个黑影。
一道雷劈在黑夜里。
“啊!”崔凌的尖叫声传遍整个府上。
黑影走近,向崔凌伸出手,“妹妹这是怎么了?”
崔凌喘着大气,“兄长……”
“这是想什么还能吓成这样?早些休息,雨夜里湿气重。”
崔凌点了点头,“兄长也早些休息。”她努力平复心情,究竟是在怕什么。
……
卢以清同柳安本要去书房。
宫里来了人,柳安便转身去了正堂。卢以清便先回了书房。
一页页书翻过,烛台已经燃了许多,还是不见人回来。卢以清等的有些着急,便打算过去瞧瞧。
门一开,风打在面上,眼前一个身影,柳安像是失神了一般愣愣站着。
外面的雨声让人心中越发焦急。
卢以清眉头微蹙,轻声问:“怎么了这是?”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淑贵妃薨了。”柳安低着头,声音微颤。
一句话,让卢以清愣在了原地。那个面孔一瞬间出现在脑海中,她记得对方离自己很近,身上一股香气,有些凉的手碰在自己的脸颊上。
还有就是——太像姐姐了。
卢以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间像是被卡住了一样。鼻尖一酸,红了眼眶。
可是……可是她之前还好好的啊,怎么忽然就没了?
“夫人,我……我有些难过。”柳安的一滴泪落在卢以清手上。他支支吾吾,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夫君什么都不用说。”卢以清道。她早就猜到了,程裳是柳安送进去的人,而柳安决定送程裳进宫也一定是因为她有几分像姐姐。
“我对不住她。”
卢以清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抱了抱柳安,“都过去了。”
柳安心口闷得慌,他从未想过要牺牲了程裳的命。他慢慢扯下卢以清的双臂,走进书房。
冷,忽然就冷了。
门被夫人关上,他又觉得有些头疼。
夫人往自己怀里钻,柳安便伸手抱住了她。
“夫君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卢以清道,“包括这件事。”
“我已经记不得是何时遇见的程裳了,只是见到程裳的第一眼我便想到了先皇后。当时她需要人救她一命,但她是个硬骨头,一副死了都不会向人求饶的样子。可我还是救了她……”柳安知道自己没有善心,只是那一眼,让他觉得程裳可以为自己所用。
柳安深呼了几口气,还是没有接着讲下去。
“夫君,没有任何权力的得到是不死人的。”
“是,我知道。我知道她只会是我手中能用的一把利刃,或许是我从未想过要牺牲一个活生生的人,深宫中的日子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我曾问过她要不要去,也告诉她可以走。”说着,柳安又觉得心口难受,他想到了程裳那副倔强的样子。
听到这里,卢以清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双眼微微睁大,程裳这样敢爱敢恨的人,为什么回愿意走进深宫……但她知道,有些话还是藏起来的好。
柳安颤抖着长叹一声,“等一切都结束,我们回永州。”
“好,回永州。”
卢以清眉头深蹙,太多太多的女子成为权力的牺牲物。
月色朦胧,外面的雨停了。风越来越大,吹在窗户上呼呼作响。
……
天将拂晓。整个长安城弥漫着一股悲伤。
中元节,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悲伤中。一大早因为贵妃的事,一些官员不得不进宫商议。
这日子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好过。
在府上的卢以清亦是如此。
周禾从早上就开始在她面前晃悠,想着法子让她开心些。卢以清知道周禾心思,便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那是丞相府的一个角落,因今年夏日的炎热,院子中连杂草都没有。一棵已经枯死的树立在正中央,单是瞧着,便能知晓其中已经腐朽。
“夫人想要爬树?”周禾问。
“你来过这院子吗?”卢以清漫不经心问。
“丞相府有些大。”周禾道。
“是啊,丞相府很大,大到即便是在这里一辈子也会有些地方没有走到。”卢以清又说,“可是每一处角落我都走过。”
周禾心想,不妙,夫人又想到从前的事。
“你也不用想着今日让我高兴,周禾,今日该我思念他们。”卢以清的话很轻,轻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她走到屋檐下的台阶处,想要坐下,可上面落满的灰尘。
卢以清蹙眉,周禾便想用手来擦。
“不用。”卢以清指了指墙,“我们坐那上面吧。”
周禾愣住了,“夫人,这可坐不得!”稍有不慎从上面摔下来,都不是开玩笑的。
“无妨,不会有事的,我小时候就坐在上面。”卢以清道。她自然不会告诉周禾,当时
周禾见她这样认真,吓得脸都要白了,他可不想下一年的中元节让妹妹也思念自己。
“夫人要不要瞧瞧旁的地方?”说着,周禾便开始四下寻,可这院子太荒凉了,根本没有个地方是能落脚的。
就在周禾有些着急的时候,秀芝和念念带着一些侍从走了进来。侍从们手中拿着凳子,秀芝甚至还带了一些糕点。
“都放下吧。”秀芝道。
周禾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得是秀芝反应快。
“你们都回去吧。”秀芝走到卢以清身侧,“既然是思念,又无人说一定是什么样的方式,夫人不妨同我们讲讲当时丞相府发生的事?”
卢以清也没想到秀芝会这样做,“秀芝东西都准备好了,我怎能辜负了这片心意?”她知道,她们似乎在让自己以另一种方式怀念。
也好,她没有哭的地方,还是不哭了。
清风吹过,老旧的院子似乎有了些新的生机。
卢以清缓缓开口,“这处偏僻的院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和父亲一起的。”
此言一出,三人是有些意外的。无缘无故的,没人会来如此远的地方,可却是卢相带着夫人来的。
“圣旨传下,阿姐要进宫了。我问父亲宫中有多大,父亲带着我走来此处,我第一次觉得怎么要走这样长的路,父亲说阿姐日后要住的宫殿就和书房到这里一样长。当时我想宫中也就如此了,父亲又说,宫中这样的宫殿数不胜数……”
三人认真听着,一件件往事从卢以清口中出来,她曾以为这种事日后再也不能说了。
……
今日的宫中热闹的似乎要淹没了悲伤的意味。
一张张口舌讨论着淑贵妃的葬礼应该是何种规格,皇上头疼,不想问这种事。柳安觉得可笑,似乎在他们眼中这件事对程裳而言很重要一样,好似墓葬规格低能将淑贵妃气活。
说到了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王泽身上。
礼部尚书这次是逃不掉的。
郑干瑜炙热的目光告诉王泽,若是今日自己没和岳丈站在一处,回去免不了一顿训诫。而岳丈的态度同诸多大臣一样,不能依照贵妃的规格,都说淑贵妃德不配位,连四妃之礼都不能行。
王泽拱手一拜,“陛下,臣以为依照四妃之礼最为合适。”
此言一出,无数尖锐的目光似冷剑一般落在王泽身上。略有些吵闹的御书房,少不了轻声的冷语飘入王泽耳中。
“哼,都是死了的人了,还想着巴结什么。”
“王尚书今日莫不是糊涂了。”
“四妃之礼?这史官若是落下不实的笔墨都要拖出去斩了,怎么还要给她四妃之礼!”
王泽冷哼一声,没有回应这些话。再怎么说淑贵妃也是在四妃之上的,就算是给个四妃之礼怎么了?一个个的现在这么多话了,当初陛下给淑贵妃擡位的时候又有几个敢开口的。盯着一个死人咬算什么本事。
当然,他们再多少的话也没什么用,还是要等上面的人说话。
“那就听王尚书的吧。”皇上淡淡道。
了霉头。
商议好之后,臣子们也该离开了。
柳安大步在前,听到身后两人边走边小声说:“听闻陛下近来总是召见太子。”
“再召见又能如何,陛下不会让太子登基的。”
“这可不见得,从淑贵妃这里还是能瞧出陛下对先皇后的情谊。”
“呵,那又如何?”
最后一句话听入了柳安耳中,‘那又如何。’柳安并不觉得陛下认定太子是因为对先皇后的情谊,而是陛下觉得太子能担大任。
情谊这种东西,在帝王面前是最不值钱的。
不过,今日一见,陛下的身子似乎比前些日子还要好了些。看来朝中动荡的那些人又白忙活了。
柳安无心逗留,今日中元节,夫人又是在府上。
物是人非,他不能留夫人一人难过。
快马过了长安街,路上的行人几乎都是哭丧着脸的。柳安见人们一个个从城门外回来,生出了一个想法。
……
“没想到丞相曾经还干过这事儿。”
“是啊。”卢以清笑着说:“丞相不喜看书,父亲便常问他书上的东西。那问到了还没看过的,他也只能乱扯。”
周禾笑着说:“不过丞相乱扯的本事,可是不如现在。”
“现在到底是多年积累的。”卢以清道。
几人正说着,柳安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此情形柳安有些意外,“怎么来了这里?”若不是他问了问婢子,还真是找不到夫人。
卢以清道:“这里安静。”瞧见柳安的那一刻,她心中有些悲伤。一股情绪冲上了头,她想藏在柳安怀里。尤其是在今日。
“丞相府可是算不得热闹的。”柳安说着走到卢以清身边。
“夫君要一起坐坐吗?”卢以清嘴上这样问,心中却想和他走。
柳安牵上她的手,“夫人和我去个地方。”
“去哪?”意外之际,她有些好奇。
“到了你就知道了。”
……
这是卢以清第二次坐在柳安的马上,第一次是他带自己逃离长安的时候。
上一次,一路上她都藏在柳安怀里,这一次也是同样。她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紧张,心跳格外快,死死抓着柳安的衣角,心中猜想柳安要带自己去何处。
乱葬岗?
卢以清似乎只能想到这个地方,乱臣贼子,乱葬岗才是乱臣贼子的葬身之所。
可她不想去乱葬岗,卢氏的人不是乱臣贼子。
快马一路出了长安城,她也越来越紧张。
“出来透透气。”柳安道。
卢以清有些意外,难道已经到地方了?她从柳安的怀中出来,遥见青山。
“夫人和我走上山头?”柳安想了想,骑马上去不太稳妥。
“好。”
柳安先从马上下来,而后才将卢以清抱了下来。
卢以清的紧张的要从心口跳了出来,她好奇的不能再好奇,“夫君只是要带我上山看看?”
柳安面无表情,“嗯,上山看看。”他的紧张丝毫不比卢以清少。
他猜不到这对卢以清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更难过,还是有些惊喜?唯一能预料到的是阿竹会哭。
山路有些难行,又是过了一个夏日,这里更是鲜有人迹。一路上都是枯枝,卢以清的衣裳有些难走。
柳安蹙眉,心想要不要背她上去,可下一秒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夫人应该自己走上去。
“啊!”卢以清的腿被树枝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浸湿了裙摆。
“我看看。”柳安蹲下一瞧,伤口并不算小。
“要不,回去吧?”柳安道。
这话让卢以清有些意外,夫君从头到尾都没说要带着自己上去,所以……山头真的只是一座山头吗?
“我要上去看看。”卢以清的声音有些冷淡,越是这样,就越难掩她心中的紧张。
这个山头要么能遥见父兄葬身之地,要么能瞧见丞相府。今日这座山她一定要往前走。
“那就接着走。”柳安道。
卢以清深呼一口气,紧张的有些口渴,她将裙摆提起抱在怀里,露出双腿,走在柳安前面。
稍有不慎就会被路上的干枝划破双腿,不多时,她腿上又多了两三个伤口。
柳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听见卢以清的声音一样。
卢以清越发好奇前面是什么,不,准确来说,她似乎已经知道了前面是什么。但她又不敢有很多的期许,生怕一切都落空了。
失神之际,卢以清被绊倒在地上,整个人摔在干枝上。
“嘶~”她仅是倒吸一口冷气,从地上爬起来,连手都没看一眼,接着往前走。
柳安在后面看着卢以清的身影,他自然心疼那些伤口,但有些路就应该是夫人自己走过去。
日光慢慢斜过,从叶子的缝隙落下来,照在卢以清身上。
她终于看见了山头。
仅是一瞬间,便红了双眼。
卢以清整个身子发颤,不敢向前一步。她看见一个个凸起的小土堆,一个个在夕阳下的小土堆。
忽然,她身子发软瘫在了地上。
柳安快步向前想要将她扶起来。
泪水在卢以清眼眶打转,她颤抖着擡起头,什么都没问。
“我扶夫人去瞧瞧丞相?”
柳安的一句话让卢以清双眼的泪瞬间落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卢以清的声音小的稍不经意就听不见了。
“是卢氏所有的人。”柳安又道,“我扶夫人过去?”
卢以清摇了摇头,“我自己去。”
她说出的话没有一点声音,她本想扶着柳安站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以前啊……
卢以清还是推开了柳安,她拖着身子往前爬,是啊,她怎么有脸走过去呢?她茍且偷生了这么多年又怎么有脸见府上的众人?
被昨夜大雨湿透了的尘土沾染在卢以清身上,她一点点往前移。
那一个个小土堆似乎上似乎有一个个人影再向她招手。
他们说:“阿竹来了?”
“阿竹长大了。”
无声的山林中,藏着太多的思念。
卢以清从不敢想,至亲的尸身能被安葬。她错过一个个小土堆,停在了中间,发颤的身体平静的趴在上面。
柳安的泪落在地上,他看着阿竹在哭,看着她压抑的没有一点声音。
柳安走过去轻抚她的后背。
“阿竹要是想哭就哭出来。”
卢以清看了一眼柳安,“是父亲母亲吗?”
“是。”
“啊!”山林的宁静在一瞬间被打破,她曾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思念的地方。
柳安轻抚她后背的手从未停止,生怕夫人太难过顺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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