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芝
茶汽在砂壶口打着旋儿,小厮半跪在炉边不快不慢地扇着蒲扇,每一下都带起若有若无的野樟香。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壶里传来响声,小厮包着帕子提起壶柄,栗子色的水流入盏,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1],两位爷,请。”
临羡笑说:“不错不错,早间竟没看出你倒是个文雅人。”
“哎哟,”小厮笑了起来,“爷们儿打趣了,早间爷们儿喝的是酒,酒水嘛,喝的就是个豪气,小的猜着爷们儿不爱听那些个文绉绉的话,哪敢让爷们儿厌嫌呢?咱们做生意的——”
临羡从善如流地接话:“得懂得变通,我懂。”
小厮笑道:“实不相瞒,小的也是见着了这位公子才想着改口。”
见人投来目光,弈暮予微微一笑,抿了一口茶并不说话。
倒是临羡颇有兴趣地问:“是不是觉得这位公子雪胎梅骨、气度不凡?”
“是了是了,”小厮笑得合不拢嘴,“早间爷们儿走后我还寻思呢,什么样的贵人让爷们儿连吃美酒都惦念着,如今一看我算是明白了,若我约了这么位贵人,那肯定也是日里想来夜里想去。”
临羡一本正经地颔首:“正是如此。”
说着,他转头道:“不知这茶可还入得了弈公子的眼?”
弈暮予放下杯盏,说:“水化生津,淡而无味,想来是红芝。”
小厮一奇,道:“正是,未曾想公子精通茶道,小的班门弄斧了。”
弈暮予笑说:“略知一二罢了,你手艺不错,口感甚好。”
杯盏见空,小厮很有眼力见地又沏上一壶:“小的也就这些本事,公子见笑,见笑。”
临羡瞅着那边的水汽,晃悠着杯子,说:“弈公子曾与我讲水烫会伤茶,莫非此茶没有这个讲究吗?”
弈暮予解释道:“红芝有生熟之分,生茶叶不可水温过高,恐生出涩味,此为熟茶,以滚水沏之更为香醇。”
“原来如此,受教了,”临羡冲着小厮一扬眉,“如何,我请的这位贵人让你们这儿蓬荜生辉了吧?”
小厮一乐:“可不是嘛,两位公子都是谪仙般的人物,若是让外人瞧见了,指不定认为咱们朝夕肆是那天上宫阙呢。”
临羡又说:“早间你说要送我酒,可还记得?”
“哎!这哪儿能忘呢?小的这就去给爷们儿呈上来。”
临羡摆摆手,十分大度地道:“酒就不必了,去做几碗菜来,记得辣椒放得多些。”
小厮连道:“得嘞——”
门被掩上,弈暮予莞尔道:“吃茶下菜,将军的兴致着实与旁人不同。”
“是吃菜下茶,”临羡无辜地说,“怕弈公子饿着了。”
弈暮予啜一口茶,笑说:“将军有心了。”
窗外的光慢慢透进来,像拨了皮的柑橘,暖光之中夹带着白雾,散在茶桌上,与紫砂壶里冒出的水汽混在一起。
弈暮予朝外边看去,说:“将军早间来时也坐在此处吗?”
“不是,吃茶和吃酒的地方相对而立,”临羡说着,侧头看向窗外,“不过风景倒是一致,弈公子瞧这灯花可还好看?”
“不似俗物,”弈暮予侧目,“听闻东隅擅制琉璃盏,可是那边的物件?”
临羡托起下巴说:“弈公子难为我。”
弈暮予轻笑一声,提壶沏上茶,转了话:“将军待我好,有什么好地方都想着我,此处好茶好水好风景,倒真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噢?能得此夸奖想来此地深得弈公子的心了?”临羡说。
“自然,且不说那灯花,”弈暮予将紫砂壶放在桌上,“将军请看此壶。”
临羡左看看右看看,说:“瞧着像是寻常紫砂壶,可有新鲜之处?”
弈暮予颔首,朝着壶擡手道:“寻常的紫砂壶身形多为扁圆,肩有圆棱,意为质朴大气。此壶身似莲子,平肩高颈,形虽扁气度却昂,可谓是刚柔并济,不似寻常物。”
“一个茶壶竟也有如此学问,是我孤陋寡闻了。”临羡钦佩道。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