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
临羡眼梢带笑,欣然点头:“好啊,那就慢些走,不过皇都的月亮不如南交的好看,弈公子喜欢赏月,不妨中秋前后去南交瞧一瞧。”
弈暮予从善如流地接道:“南交的月亮更圆些吗?”
“也不是,只不过在那儿瞧着月亮,心情能更好些。”临羡诚实地说,风从长街的另一侧吹来,将他的头发吹得微微荡了荡,带起一股若有似无的皂角香。
弈暮予轻瞥过去。
他鬓间的发湿着,发尾却是干的,可见只草草清洗了面部或上半身,衣物并非在贡院时穿的一身黑色劲装,衣褶平整,像是被有意捋顺了,南交候府里多为老仆,显然做不出这种体贴活,弈暮予更倾向于是临怜让他换上的。
只是粗略一扫,弈暮予掩去眼底的疑虑,说:“想必南交对将军而言分外重要。”
“自然,羁鸟恋旧林,对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是有些特别的情分在,”临羡像是浑然未觉他的打量,微微一笑,“说来还不知弈公子故土所在何处,弈公子曾经记忆有损,现下可是恢复一二了?”
记忆究竟有没有损,弈暮予清楚,临羡也清楚,这会儿刻意问出来,倒像是起了忌惮,又或是…等个坦诚相告。
弈暮予稍作停顿,像是在思索如何解释,临羡也不催促,踢起地上一颗小石子,在靴尖轻轻一颠,石子霎时间滚出去老远。
“将军可曾听闻桃花源的故事?”就在临羡觉得他可能不愿意说的时候,弈暮予开口了。
他直接略过两个问题,临羡仿佛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求个答案,侧头看过去,说:“未曾听闻,弈公子同我讲讲?”
路旁的摊位点着灯,微暖的光明明晃晃,随着弈暮予的走动在那张宛如玉琢的脸上留下会移动的阴影,弈暮予不快不慢地说:“传闻有一渔人,忽逢桃花源,只觉此间悠然自得,辗转数日再入世已不知何年何日,后人再寻此处,无果。”
临羡听完,挑了一下眉道:“听上去倒是颇有缱绻之意。”
“是,将军方才说羁鸟恋旧林,让我想起了这个故事,依将军之见,若是渔人眷恋桃花源而不肯重新入世,他的结局会是如何?”
“我不知,但我想,若他所眷恋的是世间,曾经就不会走入那片桃花源。”临羡说。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弈暮予一愣。
临羡步履轻盈,说话的语气也轻快:“我随口一说,弈公子不必在意,不过弈公子讲的故事倒是提醒了我,我方才说的羁鸟恋旧林似是有些以偏概全了,渔人眷恋旧林,重新入世,但世间总归是有人不愿重新入世的。”
“也总有人一开始就不会走入那片桃花源。”弈暮予轻喃道。
他的神情难得恍惚,临羡觉得新奇,也不急着将他从思索中拉出来,恰好走到酱鸭店前,只吩咐店家几句的功夫,一回首,弈暮予眼底已然一片清明。
临羡有些遗憾,心道这恢复得也太快了。
弈暮予捕捉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一点失望,忍俊不禁道:“将军。”
“怎么了?”临羡迅速整理好表情,冲他眨眨眼。
“多谢。”
临羡状似疑惑,唇边却是微擡:“弈公子为何又对我道谢?”
“对的话多说几次又有什么打紧,”弈暮予也是对他一笑,再次用两年前说过的话应道,估摸着巫清子和临瑜也该聊得差不多了,他又轻声提醒,“将军,稍后便回吧。”
“诶——二位客官,二位的酱鸭来了!”店家一边吆喝一边拿着大包小包走过来。
临羡接过装着酱鸭的油纸袋,另一只手指指天空,说:“不赏月了吗?”
弈暮予向上瞧了一眼,月光煞是柔和,连带着他的目光也纤柔起来:“回去的一路,亦是赏月的好时候。”
他们回侯府的时间卡得正正好,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声音,等他们走进正厅时,巫清子已经重新戴上斗篷,对临瑜拱拱手,言辞恳切地说:“老朽言尽于此,侯爷,望自珍重啊。”
临羡闻言看向临瑜,临瑜没有看他,只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虚握的左手,一张素来带点冷意的脸出现前所未有的挣扎,隔了半顷,临瑜终于擡起头,作揖道:“多谢国师告知。”
这状态实在不对,临羡蹙起眉,将目光投向巫清子,不等他开口,巫清子已然起身,对他略一颔首道:“有劳临小将军跑一趟了,只是今夜天色已晚,我们便不多留了,暮予。”
弈暮予一眼扫过临瑜手中拿着的丝绳,像是系发用的,视线并不多作停留,对临瑜和临羡分别一礼:“侯爷、将军,告辞了。”
临瑜没再留人,跟临羡一起将两人送了出去,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有些失神,直到临羡擡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才甩了几下脑袋,把自己甩清醒了点儿,再一看,巫清子和弈暮予已经走出老远。
“进屋吃饭了,大将军。”临羡没直接问他刚刚究竟谈了什么事,让他这会儿这么魂不守舍,只说了这一句就往府里走去。
临瑜盯了他背影一会儿,见他疑惑地回过头,立刻欲盖弥彰地朝他手上瞥了眼,问道:“酱鸭没给人家?”
“买了两袋子,”临羡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油纸袋,“有事儿没事儿都先填饱肚子再说,你教我的。”
临瑜想了想,好像自个儿还真说过这话。
须臾,他嗤笑一声,上前往他脑袋上一摁:“你那时候也没听啊,撒泼打滚要跟着上战场,叫你姐和娘心惊胆战,跑关口才给你拽回去。”
不等临羡反驳,临瑜又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行了,今儿算你有孝心,知道给哥留一袋,今朝有酒今朝醉,陪我喝点儿,你买的那瓶酒我还没喝呢。”
临羡笑道:“你可别喝了告诉姐是我硬要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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