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句?”
“若能与你共事这一句,”傅黎闻闻杯盏里红芝的香气,摇摇头,“弈公子敏锐如斯,大抵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若是离得近了,倒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弈暮予一笑未应。
“凌烟台虽与我有些关系,但弈公子莫要误会,我至始至终并无针对云衔观之意。”傅黎说。
“我知。”
“弈公子查探凌烟台属实在我意料之外,”傅黎擡指虚虚点了点杯中的茶叶,“我也好奇,那短短两日你究竟查到了些什么?”
弈暮予提起茶壶,茶声泠泠:“我想…云想坊、朝夕肆、枕雨班并不属于同一个人。”
傅黎眸色微动。
“三坊同属凌烟台,然而无论是探寻消息还是经营方式,三者皆是浑然不同,这绝非偶然,”弈暮予翻转手里的棋子,语气和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若三坊为一人所有,即便他有意将它们区分开来行事,却极难做到如此面面俱到还不留下一丝痕迹,所以我想……”
他语气轻飘飘的,让倾听者也不由自主地将心悬了起来。
“这三间私坊的背后,至少存在着三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通过自己的方式在皇都搜集信息,但是有一天,有一双巨大的手将这三个毫不相干的人、毫不相干的私坊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这个无所不知的凌烟台,而这一双手的主人,”弈暮予神色愉悦,唇边展开一丝笑意,“傅大人,您今日所言之事,让我对我的答案又有了一些信心。”
傅黎紧紧注视着他,隔了良久,慢慢地说:“弈公子,如果今日我不曾上云衔观,这番话你说与旁人听了——”
弈暮予虚虚地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待傅黎把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到唇上,他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您若是不来,这话,我会说与殿下听。”
傅黎冷声道:“殿下可无法告诉你你的推论是对是错,弈公子,不想听听看吗?”
“傅大人已经告诉我了,”弈暮予施施然放下手指,端起茶盏,放至唇边稍稍一抿,“枕雨班风光无限好,可是傅大人自小长大的地方?”
傅黎不语,弈暮予也不催促,他有条不紊地将桌上秦意寄来的信件折叠起来,递还回去。
傅黎接过信,错开弈暮予的眼神,说:“弈公子何时猜出来的?”
前方传来一声低笑,傅黎心中微怔,再次望过去时,弈暮予脸上只余温和之色:“方才。”
被耍了。
傅黎死死凝视着那双神色凉薄的眼睛,难得生出一股恼意。依照弈暮予已知的信息,他能排除掉的选项只有与殷明安密切相连的云想坊,而剩下的朝夕肆和枕雨班,他只能进行二选一。
而自己的反应直接帮他坐实了答案。
“很少有人能让我如此难堪。”傅黎说。
弈暮予轻柔地宽慰:“傅大人是心绪不宁。”
堪称温柔的声音,却让傅黎生出一股由浅到深的压迫感,虽不明缘由,但他隐隐察觉到,这个正在与他说话的人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从前我只以为弈公子虽有才能却更愿做闲云野鹤,所以我并不赞成殿下与弈公子深交,因为那毫无结果,如今看来,倒是我目光短浅了。”
“世间风云变幻何其多,人又岂会一如既往呢?”
“最近变幻的风云,我只能想到一件事了,”傅黎将茶杯朝着弈暮予的方向擡了擡,作出一个敬茶的动作,“弈公子,我想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弈暮予却说:“傅大人之意,弈明了,只是此事于我而言似是并无益处,傅大人莫非以为我会为着与临家小将军那一点莫须有的情分,就将自己卷入这趟浑水吗?”
傅黎笑了,像是扳回一城:“弈公子邀殿下赴云衔观,不是已经自愿踏进这趟浑水了吗?”
“傅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浑水……”弈暮予不徐不疾地从桌案之下的盒子里取出另一封信,放在棋盘上,修长的手指撚平信角的一点褶皱。
那封信让傅黎的眼底终于泛起一层波澜。
封面的几个字让傅黎一眼辨出写信者的来历——殷明安。
弈暮予收回信,放好,对傅黎一笑:“不止一潭啊。”
傅黎霎时间捏紧手指,弈暮予恍若未觉,他提起茶壶,里面的茶水所剩无几,他却没有再添的意思。
弈暮予前倾身子,替傅黎斟上最后一盏茶,擡眼对上傅黎探究的视线,抿开一个笑:“我与傅大人说笑罢了,切莫当真。”
傅黎没有说话,眼底仍是保持着警惕之色。
“傅大人所说之事,我自当放在心上……”门外传来巫清子和殷明道的脚步声,弈暮予将手伸到棋盘上,从指缝之间滑落一子。
哒。
周边的棋子因这天降之物纷纷错了位。
“傅大人,”弈暮予冲傅黎稍稍偏头,轻声说,“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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