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连星
寻醒坐在一棵树下,抱着一方小石臼,用带叶的树枝轻轻搅动着石臼里的药草膏,很是满意地闻了又闻,浑然不管旁边正说得欢的两个人都在说些什么。
“天生万物,为母,地育众生,为父,是以天子以祭天代行神之道,百姓以祭地乞求五谷丰登,”寻觉话锋一转,“不过先帝有言,天地共生,缺一不可,遂设天地祭坛于皇都一北一南,自此,为君者每逢冬至祭天,每逢夏至祭地。”
寻熹仰在树干上,手枕在头下,不屑地说:“天子祭天,百姓祭土,一年下来本费不了多少功夫,现下祭天祭地皆由皇室操办,规模那般吓人,国库还够挥霍几年?”
巫清子听了一会儿,把手上一朵蔫蔫的小花塞到寻醒手里,略感惊奇地朝树上看去:“奇了,你还关心国库?”
“本是不关心的,可这太子殿下近些天老来找公子,我看着他,也只能想起些皇宫啊朝堂啊之类事儿了,”寻熹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颈,眼角瞟向山道,“今日来的香客这样多,太子殿下就不怕被人瞧见吗?”
寻醒嗅嗅那朵花,满意地眯起眼:“瞧见了也会觉得他是来找师父的呀,咦?”
他放下花,仰起脖子在空气中吸吸鼻子。
“怎么了?”寻觉问。
寻醒纳闷地往周围瞧瞧,说:“我刚刚闻到一股怪味儿,腥的,又有些香,像是……”
“吱呀。”
弈暮予将窗轻轻掩上,只留下一条极窄的缝隙。
茶壶咕噜作响,茶叶的香气顺着一缕缕白汽冒了出来,悠悠传遍整个厢房。
殷明道细细品茶,享受着沁人心脾的香,随后斟酌须臾,擡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殿下?”弈暮予唤道。
殷明道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对上弈暮予有些无奈的笑,他一愣,连忙低头去看棋盘,登时恍然大悟,他刚刚已经下过一子了,这回该轮到弈暮予下。
“对不住对不住,”殷明道忙不叠地把棋子收回来,“弈小友见谅。”
弈暮予笑笑,没有急着走棋:“殿下似是有所忧虑?”
殷明道今日一来,便有些心浮气躁,见到巫清子时也表现得犹犹豫豫,像是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弈暮予直觉是宫内出了什么事。
“什么都瞒不过弈小友,”殷明道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相告,“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只是父皇平日里就头疼得厉害,近些日子更是夜夜难眠,太医们想了不少法子,都没派上用场,我有些担忧。”
心中有愧,自然难以入睡。
弈暮予举杯啜饮,掩去眼底的一丝冷漠,继而莞尔:“原来如此,殿下孝心天地可鉴,若是陛下知晓了,也定会深感欣慰。”
“为人子女,这是该的,”殷明道的神色稍稍缓和,“我本想询问老师父皇可有大碍,但老师像是不愿回答我。”
“想来是天机不可泄露,以在下之见,兴许是近期琐事繁多,让陛下操劳了。”
“是了,十日以后便是祭地仪式,父皇年年都为着祭天祭地之事多有烦忧,生怕一个不是惹恼了神明。”殷明道口气间对自己的父皇颇为推崇,但推崇中更显亲近。
想来启明帝当真是对殷明道极好,才能让殷明道用这种并非君臣而是父子的态度说起他。
弈暮予眼梢轻扫过窗檐,徐徐说:“既如此,殿下何不为陛下分忧?”
殷明道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眼前蓦地一亮:“还请弈小友指教。”
“天子祭天,百姓祭土是为常理,只是自先帝以来,祭天祭地皆由皇室操办,百姓祭土又从何祭起?”
殷明道一怔,他的确是知晓民间有一颇为大逆不道的传言:天神地神如今成了一家的神。
乍一听这话,殷明道觉得很没有道理,但现下仔细想起来,却品出几分奇特的滋味来,他思忖片刻,对弈暮予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先帝设天地坛,自是出于善心,只是祭地仪式于百姓而言,恰如上元节一般,他们曾也对祭地仪式趋之若鹜,纷纷愿在这一天讨个彩头——殿下可曾祈福过?”弈暮予忽然调转话头,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仿佛在描述一件很美好的事。
殷明道快速颔首:“自然。”
“无论期望之事实现与否,起码在许下期望的那一刻,人们是心怀希冀和欢喜的,”弈暮予稍一停顿,“然而这份一年难得一次的欢喜,他们却已经很久都没有拥有过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又说得那样真挚,殷明道不由得心里一揪:“弈小友的意思是重归百姓祭土?这恐怕……”
殷明道的脸色有些为难。
弈暮予为他添上茶,笑着摇摇头:“并非如此,陛下受万民爱戴,祭天祭地乃是众望所归,弈只是在想,若是天子与民同乐,岂非两全其美?”
“弈小友是说?”殷明道心中一动,前倾着身子,恨不得弈暮予立刻将话说完。
如他所愿,弈暮予款款道:“天子祭地于万民之前,随之,位于高台,一览子民祭土拜神,天子与民共沐天恩,如此景象,可算得上是贤君良民?”
殷明道先是怔愣,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狂喜。
是了,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不得民心,为君者做再多自以为是的好事也只是与百姓背道而驰,注定走不长远!而若是全然以百姓的心意为第一要务,又难免会对先帝所言有所违背,父皇断然不会同意。
但如果是这个法子……
殷明道压抑住内心的喜悦,斟酌着对弈暮予道:“弈小友所言甚是,只是此事终究是与礼法相左,若是出现乱民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如果启明帝能被乱民所伤,那宫中的护卫都可以尽数被砍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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