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客缘
云衔观热闹了整整一天,寻醒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夜里翻来覆去地检查自己的行囊,生怕漏带了什么东西。
寻觉捂着耳朵也能听见他发出的噪声,喊道:“你知不知道要赶几天的路才能到南交?路上没那么多时间给你睡觉,趁着这会儿天还没亮,你行行好,多少睡一会儿。”
“这跟我行不行好有什么关系?”
寻觉忍无可忍,将他轰了出去,啪地把门关上。
“呔!放我进去!”寻醒敲了好几下门里边也没动静,他把嘴一瞥,小声道,“不开就不开,我找公子去。”
一纸绢笺被抵在香烛上方,很快烧掉了一半。
弈暮予眼底倒映着绢笺上的画,直到它完全化作一团焦黑,瞳孔里跳跃着的火星才停下来。
一擡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尊庞然大物,相天师沉默地凝望着他,好像站在这里,无论有什么邪念都能得到宽恕,无论有什么期冀都能被实现。
弈暮予点了三支香,阖上双眸,姿势虔诚之至,心里却并无祷告之词。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进行祈祷了?
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但他依然保留着点香拜神的习惯,点香、叩拜,一气呵成,心绪就在这样的动作中趋于宁静,所有浮躁之气因此而得到洗涤。
为什么不留在皇都?
这个这些天他被询问过多次的问题,他也在问自己。
因为不敢。
他始终记得他亲眼目睹启明帝萎靡之态的那个夜晚,那个自以为大事将成的夜晚,他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那不像他,但又是他。
是忽然被喂了一颗定心丸,觉得自己计划完美无缺时暴露出的丑态。
人一旦有了欲望和野心,就会变得丑陋,他对此坚信不疑。
我还没到那种程度。
弈暮予无声地对自己说。
皇都是一个会无限放大欲望和野心的地方,他已经见识过了,但他有能力支撑这份在皇都疯狂蔓延的野心吗?
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间,也许有一天也会莫名其妙的消失。
至今为止,没有一件事是他觉得非做不可的,没有一件事是他能紧紧掌握在手里的,没有一件事是能够证明他来到这里是有他的价值的。
他站在这里,脚下是飘的。
曾经总有人对他说:“生错了时候。”
但这里真的就是属于他的时候吗?
他看到的事太少,对这个世间的了解太少,对自己的了解也太少。
他如同置身于一个陌生而偌大的楸枰,上面黑白纵横,他尚且看不清全貌,若是为了片刻安乐而将自己拘泥于一方之地,他就再难落下一子。
这样的他留在皇都里,迟早会变为井底之蛙,思绪会被利益支配,行为会被利益驱使,直到他再也无法真实地感知这个世间,直到他彻底忘记自己来自哪里。
野心被那么强烈地激发又被狠狠地消磨,最后泯然众人矣。
我不会走到那一步。
弈暮予确切地想。
不知隔了多久,弈暮予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忽而前方飘过一点香灰,随之望去,香灰在香烛间飞绕了几圈,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天师头顶。
弈暮予心里触动,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公子?”殿外传来一道刻意放轻的声音,“公子。”
弈暮予招手让他进来,同样放轻了声音:“怎么啦?”
寻醒走到他身边,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我刚刚去公子的房间找公子,见房里没人,我就猜公子肯定到这儿来了,公子,你又没有好好睡觉!”
“那你呢,你怎么也没有睡?”弈暮予笑问。
“我们明日…现在应该是今日了,我们今日就要出发啦,我太兴奋了,所以才没睡着。”
弈暮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我亦是如此。”
“真的吗?!”寻醒眉间飞扬,找到了知音似的抱住他的手臂,朝殿外走去,“我就说嘛,我们可是要出远门,就是应该很兴奋,寻觉和寻熹不兴奋,肯定是装的……”
寻醒得到了弈暮予的认同,直接兴奋到天亮。
下山时这股劲儿不仅没减弱,反而更浓烈了:“公子、公子,我们去候府吗?还是去城外啊?难道要去皇宫吗,我不想去皇宫,但如果一定要去也没关系!”
“去哪儿啊?”山道底下,一个人倚在一棵树旁,手里撚着一根树枝,放在一匹白马的脑袋前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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