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小目
玉里梅梢伫立在一间军帐前,姿态挺拔,仿佛隔开了两个地界。
临羡闲闲地靠着椅背,把玩着手中的一个茶碗,这是一个让人不好琢磨的姿势,仿佛他下一刻就要将茶碗摔在地上大发雷霆。
骠骑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擡头看他的神情,帐内鸦雀无声。
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援军士兵离远了。临羡没有摔碗,也没有大发雷霆,他说:“拔刀的,擡起头。”
蔡牧牧喉里泛干,咬咬牙,擡起了头,跟他一样的不在少数。
“请侯爷责罚!”蔡牧牧以头抢地。
临羡扫了他一眼,放下了茶碗,说:“让你擡头,没让你做别的。”
蔡牧牧如芒在背,支起身子:“……是。”
“诸位的刀都是自小拿在手上的,刀尖该对着谁想必不需要我来教,”临羡的语气很平静,“方才是听见些什么了,这么生气。”
蔡牧牧不敢说,没有一个人敢说。
临羡没有催促也没有动怒,指节在桌案上不急不慢地敲着。
他的沉静反倒让骠骑胆战心惊,终于,一名年轻的骠骑憋不住了,愤愤不平地说:“三爷,那帮皇都来的龟孙子打仗就那样,编排起人来却是起劲,我们也是心里气不过,所以才失了分寸。”
“怎么编排的,说来听听。”临羡说。
年轻的骠骑一噎,拳头捏紧又松开,憋着气劲,将之前听到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狼子野心啊……”临羡笑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没有人敢跟着他笑。
蔡牧牧脸色涨红,似是被气的,说:“三爷,兄弟们从未这么想过,所以在听到他们这般构陷之词才气极了。”
临羡却道:“从前没这么想过,现在可以想想了。”
蔡牧牧一愣,脸上的血色唰的白了下去。
帐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临羡一直都清楚,皇都有人腹诽他藏拙是因有异心,军中虽然压下了这股风气,但绝不可能毫不动摇。
在骠骑的心里,临羡是他们的好兄弟、好朋友,他们感念临羡素日里对他们家人的照顾,所以大家关系十分融洽,即使不太见得到临羡出现在战场上也没有多大异议,但是当他们发现这样一个人原来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掩藏锋芒,心中的震慑和不解油然而生。
他们不愿相信临羡是因为狼子野心才一直蛰伏,他们比起旁人,更加能够想到从前皇室对临家有所忌惮这一层,但这终归只是他们的揣测,他们也很想听听临羡的解释,因为这个人不是什么与他们不相干的人,而是曾经的好友、现在的统帅。
“大哥在时,诸位与我称兄道弟,我却对你们有所隐瞒,伤了兄弟们的心,是我的不是。”临羡说。
蔡牧牧眼圈一红。
临羡接着道:“说是身不由己也有些牵强,我生在了临家就是为了上阵杀敌、护佑山河,然而临家在陛下眼中是何等刺头,我怎敢肆意妄为。”
他这般推心置腹,骠骑一个个都红了眼眶,比起外头说三道四的人,他们更能理解其中的苦楚,蔡牧牧哽咽道:“三爷,我们都明白。”
“说我狼子野心,便是叫我拿兄弟们的名誉去赌,我做不出这样的事,”临羡拍拍手,几个伙夫从帐外走进来,搬来一大桶酒,“但现下你们仍是因我而被人戳脊梁骨,是我对不住你们。”
酒水溅了些在地上,临羡起身上前,霍兮朝临羡递去一个木瓢。
临羡就着舀了一瓢酒,一饮而尽。
“三爷!”骠骑们看在眼里,含了泪。
木瓢被搁在酒面上,临羡走到骠骑们身前,扶起最前方的蔡牧牧,说:“诸位从前跟着我大哥,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大哥去了,歼灭外敌的活儿落在了我的头顶,信我的愿意跟我的留在这儿,从今往后你们的刀便只能听我的,不愿意的领了饷另谋高就,我绝不阻拦。”
蔡牧牧眼眶湿润,他走到酒缸旁边,捏起木瓢的把儿,猛地灌下一口酒:“愿为三爷鞍前马后!”
一个个骠骑蜂拥而至,持瓢饮酒,眼睛和脸颊皆是通红:“愿为三爷鞍前马后!”
一直在角落默默听着的戚文秋徒然窜了出来,没抢着瓢,就以手为碗,往嘴里泼了一些酒,眼里亮晶晶的,仿佛被点燃了:“愿为三爷鞍前马后!”
帐内顷刻间爆发出一浪接一浪的高呼,将士们拥护着他们新的统帅,呼声高至穹顶,天地可鉴。
秦意在外听见这番声响,脚步顿了顿,心中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火,他说:“弈公子有何事要同我说,不如直言。”
弈暮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秦意在见了那块玉牌后就心里发躁,许久得不到一个解释,这下已经有些憋不住了。
弈暮予侧目瞧了他一眼,眉眼温柔:“秦统领似是有些火气。”
秦意自然有火气,但是在对上弈暮予温和平静的笑时,他又觉得这时候发火倒像是平白落了人一截,忍了忍,说:“未曾,与美人散步,我求之不得。”
这话带上了冒犯的意思,弈暮予却不在意似的说:“如昭可没跟我提过,秦统领还有这样的心思。”
“从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秦意从上至下扫视了他一番,目光太过赤/裸,反倒显得有些刻意。
“枕雨班的美人儿何其多,您舍了美人南下到这荒芜之地,拿这个打趣我,又是何必呢。”弈暮予说。
秦意眼里一冷:“他连这个都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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