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
街坊流传出这样一段故事。
一位年轻的公子游历江湖,误打误撞闯入凌烟台,撞破了相国谢温眠的惊天大秘密,遂遭追杀,逃至昧谷。
原来,众人眼里清廉高洁的相国凭借凌烟台悉知皇都大小事,连谁晚上吃了什么、茶叶放了几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是凌烟台带给他的远远不止这些。
众所周知,启明帝殷向忌惮临氏已久,谢相国投其所好,便利用凌烟台散布谣言,联合国师巫清子、翰林院傅如昭策划谋杀临瑜一事,并在最后栽赃给百越。
“这也太狠毒了,”听者纷纷扼腕,“若非那时临小将军挺身而出,这世上怕是再无镇南骠骑四个字了。”
有感性的女子用手帕拭去泪花:“幸而老天眷顾,真相终是浮出水面,临瑜将军真是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在这之前谁不觉得他是被百越人害死的?结果却是……唉,”说话的男子重重叹了口气,“我估计骠骑兄弟们现在也难受得很。”
众人默然半晌,彼此都在回避着一个问题,临羡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跟殷明安一样?
方才经历一场叛乱,百姓的心也变得疲惫不堪了,况且前几日将他们从殷明安手里救下来的人正是临羡,谁也不敢也不忍心在这时候抛出这个疑问。
“必须严惩杀人犯,否则如何平息众怨?”突然,一道少年声在人堆里响起,随着话语出现的还有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战南王护佑山河,是忠义使然,既如此,新帝更该重视此事,还临氏一个公道!”
他言辞确凿,表情恳切,十分具有感染力。
很快,人群里响起了附和的声音:“说得对,必须严惩杀人犯!”
“严惩杀人犯,”戚文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最前方,他举起拳头,高声呼喊,“以命偿命!”
“以命偿命!”
“以命偿命!”
不知是不是百姓的呼声太过响亮,殷明清雷厉风行,在他登基当日非但没有大赦天下,反而做了三件大事。
其一,追查凌烟台上上下下,凡涉及临瑜一事之人杀无赦,此外,凌烟台名下三间私坊主理权归大启皇室所有。
其二,查封明溯王府,对殷明安谋逆之事知情不报者就地论处。
官兵到时,明溯王府里乱成一锅粥,在那些惊慌失措的妻妾和仆从之中,唯独柳婉没有逃,谁也不知道这位流转在明溯王和谢相国之间的才女究竟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因为她知道离开云想坊自己也无法生存,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两大靠山都倒了自己也逃不掉,总之,在官兵搜查明溯王府时,她安然地坐在府中,自刎而亡。
其三,也是最万众瞩目的一件事,将谢温眠送上断头台。
那段故事里的阴谋家只剩下这一个活着的了,围观的百姓义愤填膺,甚至有人要求对杀人犯处以凌迟之刑。
谢温眠的态度很平静,对罪名供认不韪,在行刑之前写下血字忏悔书,交到临羡的手里。
众目睽睽之下,临羡没有看,在行刑人手起刀落的一刹,他将血书丢弃在火堆里。
“这就够了吗?”弈暮予用指腹轻轻搓了下临羡的手背,感受到那里微凸的经脉。
临羡的眼里倒映着刑场里的火光和鲜血,以及百姓脸上的愤怒,他双唇一碰:“够了。”
说罢,他侧过头,目光在望向弈暮予时变得柔和:“你呢?”
弈暮予轻而易举地读懂他眼神里的意思,莞尔一笑,说:“回家吧,双珏。”
入宫辞行时,殷明清正遣散了下人在灶房煮甜汤,他的动作十分娴熟,还十分热情地邀请临羡和弈暮予一起尝尝。
“按照皇后的口味做的吧。”临羡尝了一口,立刻被甜得浑身一抖。
即位第二天,殷明清就做出了第四件大事,册立皇后,临怜非常不适应头上的凤冠,险些甩出去好几次。
殷明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酥娘有身孕,嘴里发苦,我想多放点糖她会喜欢一些,你们要走了吗?”
“是,”弈暮予放下碗,“现下皇都流言四起,我们要达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继续待下去也只是给陛下平添麻烦。”
他言辞坚定,显然不会随意更改主意,殷明清虽有挽留之心,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变成了另一句:“既然这样,至少让我给二位一个承诺吧。”
临羡挑了下眉,不明就里地道:“承诺?”
殷明清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一番,须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当天下午,殷明清便发出一道诏书,册立国师,弈暮予受封,因国丧礼制所制,一切从简。
按照殷明清的话来说,国师不过是个名号,只为了让弈暮予接手起云衔观、凌烟台更为顺理成章,这也隐含了另一层意思,虽允你南下,但该管的还是得管。
“他想得倒是很美。”临羡无情地评价道。
没过多久,殷明道又发出一道诏书,在这道诏书递到手中的时候,在看到黄色绢布上非常显眼的赐婚二字的时候,在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弈暮予的名字同时出现的时候,临羡终于知道殷明清为什么笑得那么意味深长了。
事实上在战南王率军平乱之后,很多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临氏荣以登顶,无可再封,然而此次他又实在是功不可没,新帝究竟会赐他什么呢?
没想到新帝早有答案:“这是我对你们的承诺,有此书为证,皇都的城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陛下英明!”临羡发自肺腑地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殷明清被他这真心诚意的夸奖给呛着了,忍不住笑起来:“能得双珏这般赞誉,真是沾了弈公子的光。”
“那肯定,瞧瞧这嘴都咧到后脑勺了,收一收啊,别这么没出息,”临怜斜靠着软椅,手搭在微凸的肚子上,她瞟了临羡一眼,自己也笑了,“大婚预备定在多久,在皇都还是南交?过往这些事儿该是由国师来算,不如就由国师大人亲自来定?”
弈暮予还没完全习惯国师这个称呼,他轻叹似的笑了一声,将目光移至亭外的花丛中:“这个嘛……”
“中秋、中秋!”一个脑袋从花丛里探出来,寻醒脸上沾着几片花瓣,努力朝外挤了挤身子,“我和寻觉寻熹算了一夜呢,绝对不会有错的!”
“噢?”临羡迅速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关键,他凑到弈暮予身边,歪着头道,“先生早知赐婚的事了?”
“是。”
临羡不依不饶地朝他靠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告诉我?”
弈暮予笑而不语。
“你注意点儿啊,”临怜瞪了自己弟弟一眼,“我们还在这儿呢,那边还有小朋友。”
寻醒立刻又钻回花丛,假装从来没出现过。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