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汀示范道:“我钟意食呢个。”完了,又说粤语了,太好听了。
“哎,”她扭捏地蹭到他身边,开口问:“用粤语说‘我喜欢你’怎么说?”
贾斯汀只当她在学语言,不问骂人的话怎么说他已经很满意了,想也没想回她:“我好钟意你。”
伊莎贝一直觉得“钟意”这个词比喜欢或爱更有意境。
粤语中保留了很多古汉语的词汇和语法。吃是“食”,走是“行”,红包是“利市”,伊莎贝觉得都是该出现在书上的字,他们却日日在说。
而且粤语九声六调,听起来有韵味。香港人的粤语又比广州人的要更软更温柔。
“钟意”是个书面词,文邹邹的,被香港人贾斯汀一说,更显得正式和古雅。
像一个民国时候的留洋青年,长袍和西装穿着都文雅自如,依然用毛笔写一封情信给闺阁灵犀: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钟情钟意。
贾斯汀余光一扫,发现她双手捧着脸,咬着下唇,眼睛忽闪忽闪的,便问:“怎么了?”
她突然闭上眼睛把嘴凑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嘴唇分开一点点,满眼浓稠的爱意和期待看着他,那是多年不曾有过的炽热,说:“我也好钟意你。”
这样看,坐在同一边也挺好的。
然而这下贾斯汀脖子上青筋凸起,心底被击中,无心继续吃饭了,拉着她的手起来。
“干嘛啊?”
“回家。”
回家当然不是为了做“不可描述”的事。
伊莎贝洗完澡,发现贾斯汀正在阳台忙活。桌上摆着吃的喝的,点着蜡烛,还铺了桌布。
下午阿文那番话让贾斯汀的紧迫感上来了。想到伊莎贝随时会搬走而说好的一起讨论以后还没发生,他就趁她洗澡去了布置起来。
他觉得确认关系接吻上床都没按照计划来,发生的措手不及。但重要节点不能都凑合。
伊莎贝洗完出来,穿一条吊带睡裙,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买的,白色细纱已经在多年反复的穿着和洗涤中发皱变软,因此更贴身舒适。
在什么都是光鲜亮丽更胜一筹的世界上,睡衣,还是旧的好。
她头发还没完全干,用搭在肩上的浴巾擦着,又有点像疑惑挠头,“我怎么觉着,你这是鸿门宴啊?”
贾斯汀按着她坐下,让她等等,咚咚跑进房间里又跑出来,在她面前放下一张卡。
她看看卡,又擡眼看他,“这什么?”
“这是我的工资卡,里面还有钱。以后还会有进账的。”
她才想到在车上她说没有进账的事,问:“你不会认为我在跟你要钱吧?”
贾斯汀在旁边坐下,语气轻松,“当然不是。你钱比我多啊。”
除去生而拥有的财富,两人赤条条相对,这倒是极有可能的。伊莎贝去纽约拿的是globalpay异地工资,除了工资还有补贴,租房钱公司出的,她又投入工作没花什么钱。
“那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你帮我拿着吧。或者绑你手机上。”
“香港人都这样吗?”
“什么样?”
“让...女的管钱?”说“老婆”好像不合适。
“不知道。但是罗宾说内地都这样。”
“罗宾就是教你说‘媳妇儿’那个人?你还和他聊这个啊。”
“嗯。我没聊,他跟我说的...”
“这人可以处处。”她笑。
罗宾原话是“小贾,过日子得适应内地习惯。我们这儿媳妇儿都是CFO。”
伊莎贝指指桌子,“你这阵仗就为了和我交接财产吗?”
“这点财产不值当的。”贾斯汀把阳台灯关了只剩下蜡烛,拉着伊莎贝侧坐在他腿上,“不是说好了要讨论你以后干什么吗?说说吧。”
哦,对。
伊莎贝边擦头发边理思路,说,其实从A公司离职,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觉得没意思了。
事情呢,永远就是那些。毕竟成熟的外资企业已经经过长时间的沉淀,有自己一套规则。况且大环境、公司体系之类的很多东西都改变不了。他们的工作说穿了就是瞄准消费者的钱包,想方设法多弄点钱出来。折腾来折腾去越来越觉得没意义。
公司那些冠冕堂皇的宣言,都是谎言。比如所谓“关注人类和地球”,落到实处不过就是花钱漂绿。其他脏事多得是,都被收入丰盛这床白雪皑皑的厚被子银装素裹了罢了。
另外呢,公司里一帮子人劳师动众,付出整个职业生涯不说,在人际关系的漩涡里自保挣扎需要天赋也需要运气。她自己就是个例子,她还是老板老安喜欢的人呢,最后不还是弃子一枚—老安当然没有错,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切莫说那些不幸没有靠山的。出入高级酒店、商务舱,看着光鲜唬人,然而真正产生的价值有多少呢,如果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话。
她想起研究生毕业时,导师对她选择商业显得有些失望。对她兴奋的叙述设计能帮公司产生多少revenue收入,他略显落寞地应:“哦是吗?”
她现在有点明白了。
经过这几年,加上亚太区合并风波从头到尾体现的那些,她心中“operate”大公司这事整个祛魅了。
而且,再去哪个公司恐怕都是这样的。所以,伊莎贝才说“以后要干什么”,而不是“以后去哪个公司”。
“就觉得没价值,没意义。”她手从浴巾里放下,两个胳膊一耷拉,总结道。
贾斯汀一手揽着她的肩头,“这还要看你怎么定义‘vae’价值,创业课第一节讲的就是这个,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当时老师让大家用各国语言翻译“vae”这个词,在问到中文的vae怎么说时,还是她回答的。那时自己面前这个人还是同坐在一间教室里的同学,没想到老是说自己成绩得过且过的他也还记得这个细节。
伊莎贝顺着说:“嗯对。你这话倒让我想起毕业论文前的辅导课,做过一个模型。当然,那是为了帮大家发现适合自己的研究方向,但是那个方法我觉得可以借鉴。”
“首先是罗列你的价值观,然后,”她顺手在洁白的桌布上划起来,“有三个圈,第一个是你热爱的,第二个是你痛恨的,第三个是你能做的,这三个圈交汇的地方可能蕴含着最适合你的研究方向。我当时就是这么找到我论文的主题的,后来研究的挺来劲。”
贾斯汀担心夜风凉,帮她把随活动松开的浴巾紧一紧,说:“嗯,所以还是做和自己最相关能打动内心的事情。最好这个事除了你能做,其他人都做不了。或者,你的经历、能力、喜好等融合成一件非你莫属的事。”
伊莎贝灵光一闪,“哎,这又让我想起了narrativeself—叙事性自我,你知道吗?”
他答道:“嗯,自我不是生来的,是由一些故事nstruct构建和tegrate整合出来的。”
她看着他附和道:“故事的构建和整合,对。”
这时,贾斯汀看进她的眼睛,问:“So,whatisyourstory”所以,你的故事是什么?
Whatisyourstory
正是伊莎贝在纽约看到过的那个小展览的主题。
那一张张A4纸上的故事。有些人写,有些人画,有些人把故事藏在迷宫里、曲线团里。但一旦开始读,每一张A4纸就变成一张鲜活的脸,你仿佛看着他们生命的纪录片。
故事关于爱或者失去,幸福或者恐惧。每一段都直指人心。
贾斯汀这个问题像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
“What’systory这个问题问得好。”也许以后要做的,能收获意义的事情,就在这个关于自我的叙事里。伊莎贝开始沉思。
贾斯汀最喜欢看她眉头微皱,睫毛闪动的沉静样子,一下子心就揪起来。
把她身上裹的浴巾打开,拉着两边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呢...”说着吻就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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