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偷拍地点位于租房对面的公寓楼,两栋楼的格局一致,看视频角度就能判断出房间位置。
褚潇去学校教学楼找了间无人的小教室,关闭门窗打开电脑。
职工宿舍区的居民管理制度很严格,物管资料库里存储着住户的详细信息。她通过病毒程序入侵,查看偷拍者所处的1243号房。
结果显示这套房子的业主是本校一名退休教授,已空置两年,没对外出租。
褚潇仔细回忆,那家的窗户从没亮过灯,阳台窗外也没晾晒过衣物用品。
深夜进入空屋,还对对面楼进行偷拍,这未免太巧了点。
那人显然已对她进行了长时间的偷窥。
褚潇寻思:他发视频威胁,说明暂时不会有其他动作。最好以静制动,等待对方再联系,看看他想干什么。
她顺便做完今天的课堂作业,班主任来电说预约的看诊时间快到了,催她去医院。
她来到医院心理科,回答了医生一连串提问,并做问卷接受心理评估。
这套程序看似严格,形式却落后,问卷内容数年不变。
褚潇入学时就弄到了全套题目,知道每项答案对应的分值,按正常标准答题。
医生统计得分,未做深究便判定她的心理状况为良好。
褚潇估计校内有不少心理异常的学生靠这法子蒙混过关,管理方只图敷衍塞责,公众安全多数时候是口号,死了人就再喊得大声些。
她乘电梯下楼,在大楼门口遇上绘画社团的两名成员,其中一个叫陈思妍的大三女生常与团内后辈打交道,褚潇被陆文月刺伤后就是她陪同就医的。
“潇潇,你来复诊吗?伤口怎么样,能拆线了吗?”
陈思妍惊喜地搂住褚潇,她为人亲切,是公认的好人。可褚潇打见面起就不喜欢她,觉得她像干燥剂,靠近后皮肤会紧绷发痒,她偶尔会遇到这样的人,陈思妍是当中效力较强烈。
“谢谢,已经拆线了。”
她微笑回应,假装咳嗽拉开距离。
陈思妍祝贺她痊愈,说:“我们是来看陆师姐的,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褚潇当然不想去,奈何“善心”胁迫她点了头,被二人左右簇拥着返回电梯,来到精神科所在的楼层。
陈思妍说她每天都来探望陆文月,忧心忡忡介绍:“这几天陆师姐总跟我说有只红色的大妖怪缠着她,想趁她睡着时钻进她的口鼻,霸占她的身体。我听她说得很真切,不像单纯的妄想症,跟同学们商量,想替她找间寺庙看看,你能不能请你妈妈推荐一家灵验的。”
科学是人类认知的边界,遇上超越边界的现象,人们便想到神学,这套自古沿袭的思维模式历来不受教育程度限制。
褚潇没跟校友透露过母亲的职业,探问:“你怎么想到问我妈妈呢?”
陈思妍腼腆道:“听说伯母是有名的民俗学者,对通灵术很有研究,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叶湄在迷信行业小有成就,又在金川住过一阵子,名声传到这里不足为奇。
褚潇被迫大度:“没事,回头我问问看吧。”
她知道陈思妍家境富裕,常为朋友慷慨解囊。叶湄最喜欢这种人傻钱多速来的活计,到时周瑜黄盖愿打愿挨,都与她无关。
精神科病房设在医院顶楼,这层的走廊病房办公室卫生间都没有窗户,墙壁上的电子仿真窗按时显示白昼四季,模拟各种自然场景。室内照明充足,个个角落宽敞明亮,力求消除幽闭感。
三人走进陆文月所在的37号病房,前脚跨进门框的一瞬,浓烈的血腥味似猛虎扑来,仿佛走进屠宰场。
褚潇不排斥这种味道,纳闷嗅觉的感知与视觉不符,室内粉墙洁白,地板锃亮,被褥也是新换的,带着干净织物特有的硬度,上上下下不见一丝血痕。
难道是床架生锈了?
室内的金属器物都是钢制的,不存在铁锈,无法解释血腥味来自哪儿。
她相信正常人难以忍受这气味,看两个同伴浑然不觉,便问陈思妍:“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陈思妍用力嗅了嗅,说:“是消毒水的气味太重了?”
褚潇不吭声,不止幻视,连幻嗅也找上门了。
另一女生突然脸色发白地捂住肚子,难堪地回答关问:“可能吃错东西了,我先去趟厕所。”
看她急急忙忙跑出门去,褚潇疑心她突发的不适是否受了隐形的血腥味影响。
陈思妍已走到病人身边。
陆文月被束缚带固定在墙角的椅子上,头发剪得很短。
访客进门时她脑袋耷拉着,嘴里钻出含混不清的字词,褚潇耳朵灵,听出她在念道家的净身神咒。
陈思妍率先打招呼,陆文月在她的轻呼下缓慢擡头,表情怯弱恐慌。
“陆师姐,我们来看你了,褚潇也来了。”
陈思妍让到一侧,亮出身后人。
看到褚潇,陆文月面部扭曲,发竖眦裂地尖叫。
“有鬼!有鬼!”
褚潇救过她的命,为她受过伤,得到这种待遇,外人都为她不平。
陈思妍按住陆文月安抚:“陆师姐,你看错了,那是褚潇啊。”
陆文月涕泪交流地狂叫,褚潇稍加观察,辨出她的惧意是冲着门口去的。转身查看,门外已聚集大量蛛网状的黑烟,它们不住向房内蠕动,即将越过门框时又怕烫似的缩回去,像怯于某种威慑。
褚潇惊讶,陆文月也能看到异像,说明这不是幻视。
听到嚎叫,一个男医护赶来按住陆文月,他们都没发现古怪,陈思妍还跑到黑烟中,冲陆文月挥动手臂。
“陆师姐,你看,这里没有奇怪的东西。”
陆文月惨声喝止,生怕黑烟伤害她。
褚潇上午曾见黑烟残害蒋玲玲等人,此刻这些物体没有攻击男医护和陈思妍,还在二人靠近时主动避让,好像电流碰到了绝缘体。
陆文月也发现这点,叫道:“它们不敢进来,肯定害怕房里的妖怪!”
褚潇猜她说的是那只想钻进她口鼻,夺取躯壳的怪物。
陈思妍无措地跑回来,对待精神病患,最好先与之建立信任,于是她假装接受对方的说法,哄道:“师姐别怕,那只妖怪在哪儿?我帮你把它赶出去。”
陆文月哭喊:“它就躲在床底下,它很可怕,你赶不走的!”
在场只褚潇听信了,因为她已分辨出病床下的血腥气最浓,还不时扩散阵阵寒气。
她正想俯身查看,主治医生赶来了,身后跟着个肥硕的中年男人。
陈思妍见状凑到褚潇身边小声提醒:“那是陆师姐的爸爸,你最好回避一下。”
昨天褚潇已从蒋玲玲处得知陆父的无赖态度,她来探病就很勉强,现状又离奇险恶,不如尽早脱身。
可是陆父当场认出她,迈开象腿气汹汹堵截。
“你就是褚潇?我正想找你呢,看你把我女儿害成什么样了!”
他脸上油浸浸的横肉抽个不停,褚潇满心鄙夷,不想糟蹋半个字,还是陈思妍挺身为她辩护。
“陆叔叔,是褚潇同学救了陆师姐,您这么颠倒黑白太没道理了。”
陆父冲口叫骂:“她那是救人吗?就是给自己挣表现,听说你们学校还要给她评奖,她倒是搞到大好前途了,我女儿的前程却毁了,不找她赔偿才叫没天理!”
蒋玲玲没夸大,亲耳听到这老混蛋的厥词,褚潇当面奉送昨晚没出口的话。
“你所谓的前途就是嫁给离异老男人,做生育工具,还要一辈子仰人鼻息?”
陆父未料外人会如此快准狠地揭丑,咆哮着要动粗,被陈思妍和医生奋力阻拦。
他多半在虚张声势,杀气远不如褚潇强烈。
她盯着陆父裸露的喉结,那里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大力击打会造成喉软骨破裂,阻碍呼吸,令肺部大脑缺氧,几分钟就会致死。
看的他年纪体型铁定缺钙,骨密度不足,抗打击强度弱,更容易得手。
不过动了动手指,她的喉咙先被怪力锁住了,赶忙克制杀人冲动。不想这次濒死感异常强烈持久,浑身骨骼经络都被抽走了,身体破皮囊般软软扑倒。
“潇潇你怎么了!”
陈思妍惊惶地跪地看视,陈思妍惊惶地跪地看视,褚潇的脸庞刚受触碰,气管就被另一股压力严丝合缝地堵住了。
俨然酷刑折磨,她心中怒气迸发,竭力反抗这要命的压迫。
头顶的灯光骤然闪烁,几秒钟后通电恢复正常,光线减弱了许多,照得房间阴森污浊。
褚潇能勉强呼吸了,身体仍无法动弹,她拼命转动眼珠,见陆文月还在椅子上摇摆挣扎,而陈思妍、陆父等人都像中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呆滞着。
“它醒了!它醒了!”
陆文月的惨叫擡高几个音阶,足够震碎玻璃。
褚潇跟着她看向床底,黑暗中闪出一排灯泡似的绿球,细瞧竟是正在灵活转动的眼球。
与此同时殷红血液涌若喷泉,迅速席卷地板,向陆文月逼近。
血水冷过冰水,人们的衣服和体表爬上霜痕,更像僵硬的雕像。
“别过来!别过来啊!”
陆文月疯狂扭动身体,与束缚带接触的皮肤都擦破了,病号服上血迹斑斑。
血潮很快包围了她,伸出无数触手状的血丝牢牢抓住她的手脚,沿着她的躯干攀援而上,她像被血红的胶囊包裹,眼看只剩一张脸了。
她绝望地向褚潇呼救。
匪夷所思的景象令褚潇愕然,匪夷所思的景象令褚潇愕然,不怕,也还不想就此完蛋,脑筋急转思索如何逃命。
“救我!救我!”
陆文月的嘶嚎模糊了,血囊覆盖了她的面部,即将灌入她的嘴巴鼻孔。
褚潇内心嘲讽着:“我又不是神仙,怎么救你啊。”
脑海中突然有人说话。
“你可以的。”
这是个清澈的女音,不含情绪却又满怀慈悲。
那一直驾驭褚潇的善意应声具象化了,一双纤手伸到腋下抱起她的上身,让她直面床底那排搅动血浪的绿眼珠。
血水勾勒出怪物的外形,类似克苏鲁故事里的古神,舞动章鱼状的触手和削铁如泥的利爪。
再不反抗也会沦为猎物,褚潇咬牙抽打探向面门的肥硕触须,雪白的强光随即吞没了她,伴随着连串非人的粗壮嚎叫,意识像热浪中的水滴汽化消失了。
等她苏醒,已躺在一间普通病房,窗上镶着两扇黑夜,可推算出她至少昏迷了六小时以上。
陈思妍正守着她,见她起身,忙倒来一杯热水。
“谢谢。”
褚潇接过杯子,看对方的态度,一定不知道她昏迷前的见闻,隐蔽探问:“陈师姐,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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