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陆.求凰
立冬后小雪前,落了场淅沥的雨,雨停之后,天气倏然转冷。望湖楼内添了炭盆,长几之侧,搁了暖茶温酒的小炉,门内衬了厚重布帘。上官澜窝在临窗的软榻上,挨着留了一掌宽缝隙的窗,披着大氅,笼着手炉,翻阅自国公府上讨来的书信手劄,室内昏沉,四下燃灯,连白眉都蹲在架子上合起了眼,他也跟着神思困倦。身前案上还堆着好些北边儿送来的回报等着人翻,他却已在大氅里打起了小盹儿。
玉凤澈掀了门帘入内,他动作轻快,没叫外头寒风得隙,既没惊着人,也没惊着鸟。他叫屋内暖风一扑,周身凉意顿消,擡眼瞧见临窗软榻上打盹的人,眉梢眼角便挂上了笑意。玉凤澈行至窗前,正要落窗,便听人道:“别,闷,没睡着。”
上官澜自大氅中向上挣了少许,坐直了身,“回来得这样早?还当你得过午才回。”
“月氏与北戎联姻的消息进了京,方主事被宣进了宫,我便回来了。”玉凤澈俯身,探手触了触上官澜怀里的手炉,隔着炉套已摸不出丝毫暖意,“都凉了,你还装模作样地揣着做什么?”他一面说,一面径自提起炉套中的小铜炉,去火盆旁挑新烧的炭块换上。
上官澜瞧着玉凤澈的侧脸,此时,他挨炭盆近了,火光便印上他的侧脸,在上头明灭跳跃。上官澜瞧了好一阵,待玉凤澈起身将换了炭的手炉放回他怀中时方道:“也没觉着冷。”
“你经不得冻,该当心。”玉凤澈挨着上官澜坐下,试了试他的手,确实不冷,这才放心。
上官澜自小炉上取下陶壶,给玉凤澈斟了一盏,“月氏国主这一着,昏棋啊……饶是北戎骑兵擅长途奔袭,骁勇善战,不好对付。但此次,他们能投入的兵力,十分有限,至多,两万。”
“是,且北戎狼子野心,问他们借兵,无异于引狼入室,但眼下这个格局,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两万骑兵,若用得好,足以扭转战局,怎么应对也是难处。”
上官澜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想起了当初那个在师父院中嚣张跋扈要拿鞭子抽他的丫头,言语间不由带上几分惋惜,“可惜了梨华公主,气度不凡冰雪聪明,终究身不由己,成了她父王手中的筹码。”
瞧上官澜神色不对,玉凤澈挑眉,问:“你和那梨华公主,认识?”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上官澜倒也坦荡,将他与这位公主的“一面”前前后后地交代了一番。
早道上官澜风流,万没料到,他北去月氏拦截兵防图,那么紧要的关头,竟还有暇招惹梨华公主!玉凤澈听得咬牙切齿,一面咬牙切齿一面暗自宽慰。都是旧事,旧事,不计较也罢,不计较也罢……妈的还是想打人!他捏了捏拳头,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玉凤澈起盏饮茶,硬压了揍人的冲动,探手拿案前堆的回报来看,把纸页翻得哗哗响。
瞧出阿澈不高兴,上官澜一怔,又笑,伸手去勾他的衣袍,“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还吃飞醋。”
“我没有!”这三字,玉凤澈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上官澜瞥见阿澈耳尖的一抹红痕,笑得更欢。
玉凤澈被笑得脸颊飞红恼羞成怒,将一份回报拍到上官澜脸上,好趁早将此事茬过去,“洛娘进了月氏王城。”
上官澜接下这份回报,仔细看了一遍,无奈一笑,“这姑奶奶啊……八成是寻我师父去了。”
玉凤澈一怔,“寻你师父?为何?”
“奔着我师父酿酒的手艺去的吧。”话到此处,上官澜又笑,“我啊,可能要当师哥了。”
听说洛娘是去寻醉仙君,玉凤澈便放了心,不再多耽心思,仍埋首看回报,听得这一句,不由笑道:“一会儿姑奶奶一会儿师妹的,你俩辈分可真乱。”
上官澜搁下那一份回报,笑道:“各论各的。”
二人并肩坐着,各自翻看文书案卷,屋内一时沉寂,只有纸页翻动与盆中炭火爆裂的细微脆响。
冬日里,白昼短得离奇,顷刻,暮色便垂四野。上官澜眼风顺着身侧窗隙飘出去,看见清月湖中倒映的漫天星子,眉山淡成了一道不浓不淡的影子,便是此时,他搁下了手中书卷,轻声道:“阿澈,我们去眉山上过年吧……”
他的声音太轻,这句子又太缱绻,玉凤澈几乎想也不想便应下,“好。”
约莫是没料到玉凤澈答应得这样干脆,上官澜一怔,偏头看他,道:“不是现在,得到腊八之后……”
“我知道。”
冬月廿八,冬至,落雪。天儿冷了好一阵,将京城大小长街的砖土冻得生硬,细细的雪子落在上头,经久不化,车马行间,犹如碾冰。玉凤澈便是如此数着车马外的碾冰声,到了国公府。他前来归还早两月上官澜自此处借出的手劄书信,顺便,来送两大食盒馄饨,上官澜亲手包的,他来时已吃了一碗,确实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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