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花与鹤
殊无妄回到璧山的那天,山上起了雾。
那雾又浓又厚,像一团从天上掉下来的雨云,不由分说地将璧山裹进去,徐徐沾湿打透。殊无妄尚且在京城清爽怡人的秋气里没有出来,转头就被拖进了南疆湿闷的雾里被浸了个彻底。所以,他刚到璧山的前两日,心情奇差。
叶无枚在吊脚楼的回廊下、殊无妄的房间门口,摆了一张摇椅,坐在尚未散尽的晨雾里摇啊摇,竹椅便随着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吱嘎吱嘎地响,他用这个节奏给自己打着拍子,哼唱起一首歌。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最后一句还没有唱完,叶无枚的摇椅就被殊无妄踹翻了。叶无枚“诶”了一声,连人带椅子翻在了地上。他本想爬起来,但看见殊无妄脸上那个隐隐约约的“滚”字之后,又立即改了主意,在原地舒舒服服地躺下了,甚至还将双手垫在脑后,曲起左腿,将右脚翘在了左膝上,就这么晃着脚,看着殊无妄,慢悠悠地说道:“无妄,好多人要来看你。你现在是南疆最香的饽饽了。”
殊无妄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无枚,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了两下,“散贴,九月初四,璧山开宴。”
这一天,是八月初四,距离九月初四,正好一个月。
南疆地形复杂,势力门派多如牛毛,以致散帖子都散了足足十天。
花篱是在八月初九这一天收到的帖子。是一张洒金的花笺纸,纸的质地很硬,折了三折,企口处的封蜡上印着一个花押,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如一鹤临水将飞,又仿佛是个草书的“妄”字。花篱拿着这张帖子,看着这个花押,久久不动。
星月俩丫头一左一右地挨着花篱,等他撕开这花押。见花篱久久不动,月月忽然福至心灵,问道:“师父,要不,我点灯来,将这封蜡烧软一些,将这花押完整地取下来?”
花篱回神,将帖子放下,道:“不用,这璧山宴,扶灵山不赴。”
星星登时急了,抓着花篱的胳臂拼命摇晃起来,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地道:“师父,好师父~你不想去,就让我和师姐去吧!璧山宴上,肯定有很多江湖同道,让我去见见世面嘛师父!”
月月虽然表现得十分冷静,但也在拼命开动小脑瓜想要说服花篱让她和星星去赴宴,她搜肠刮肚了好一阵,才道:“师父……我觉得,最好还是去一下。公子盟势力庞大,来势汹汹,我们扶灵山虽然不是大派,但在南疆也算翘楚,避而不见,不好的吧?”她一面说,一面细细打量花篱的神色,见他仍不为所动,只得再接再厉继续道,“何况,扶灵山和大理王府走得太近,璧山此来,显然就是为了大理王府,若扶灵山避而不见,便是将把柄送到了他们手上,也不好交代……”说到此处,她已逐渐说不下去,因为扶灵山送到璧山上的把柄,已经很多了……
听到此节,花篱也乐了,道:“你们这么想去?”
星月两个丫头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也似。
花篱哼笑了一声,轻声道:“那就去吧……”想必殊无妄也不会与你们两个小屁孩计较。
星月俩丫头拿着请帖冲出了花篱的小竹楼,激动地在楼下手拉着手乱蹦。
终于!有机会上璧山!看一眼传说中的惊云弓了!
星月俩丫头在扶灵山上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之后,便拾掇好行囊揣着那请帖下山上路,临走之前,月月还特意将信笺上的封蜡烧了烧完整地取下,交给了花篱。
那请帖写得简单,只“九月初四璧山开宴”八个字,末尾压盖了一个同封蜡上图案形状一样的红色印鉴。
星月二人一人骑一匹青驴,怀着激动的心情溜溜哒哒地上了路。
她们行得慢,到璧山时,已是九月初二,距离开宴,仅剩两日。来赴宴的人已到了七七八八,硬是将本没什么人气的璧山闹得人声鼎沸。
星月二人被收走了请帖,安排进了璧山大寨外围的客楼。
两个丫头欢欢喜喜地被安排着洗澡吃饭,还被带着在寨子外围绕了好大一圈,见了很多人、很多事,等二人欢喜地挨在一起睡在榻上时,天都已经黑透了,但外面还是灯火通明,还有宴席没有散。
星月俩丫头散着乌黑的头发,趴在枕头上听外头的声音,各自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儿,她们见过了璧山寨,见过了在寨中载歌载舞酩酊大醉的人,对建起寨子的惊云弓的好奇,添了一层又一层。
九月初四这一天清早,她们是被鼓声叫醒的。
那鼓声伴随着喝声啸声,激越又畅快,听得人心潮澎湃。两个丫头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不由自主地快速起身,将自己收拾齐整,去寻鼓声的来处。
鼓声从后山竹林中来,她们一进竹林就知道,璧山宴开了。
竹林中,搭起了一排一排的竹架,那竹架借着原本就生长着的竹子,连着新打的竹桩搭起来,搭了两层,每一层上都排布着竹匾,竹匾里垫了一层芭蕉叶,芭蕉叶上堆着整扇的猪羊牛鹿、整只的鸡鸭兔……被烤、炸、卤、煮得喷香,混着林间的风送到人的鼻子里,闻得人食指大动。半人高的酒坛摞得层层叠叠,小山一般。蒲团案席星罗一般散落在竹林间。
鼓也支在林间,整整三十六个方圆五尺的牛皮大鼓,三十六个精壮结实的男人,打着赤膊奋力用自己的手、臂、肘、甚至肩胸来击鼓,他们的身体在鼓声里舞动,汗水在鼓声里挥洒,他们击出的鼓声沉闷有力,每一下都像敲在心头,引得人的心也随着鼓点跳动。
此刻,星星月月的心,就在随着鼓点跳动,跳动得她二人面红耳赤。她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宴席,他们没有想到,这璧山宴,竟然是这样幕天席地、粗野、散漫、自由自在的宴席。
几乎所有人都被鼓声吸引来到了这里,已经有人随着鼓声扬剑起舞引众人山呼喝彩。可惜俩丫头见识不足,不然她们就会认出,那将剑舞成一团飒飒白光,用剑气裹挟竹叶让它们随自己上下翻飞的剑客,是有南疆剑魁之称的“凌霜剑沈厌夺”。
璧山宴甫一开,便将气氛推到了顶峰。
星星月月手牵着手,看向彼此,感受着彼此火热的手心里的血管在砰砰狂跳。她们在看向彼此的瞬间才发现,她们明明只是刚刚来到这里,却已出了一身热汗。
星星在鼓声和山呼一般的喝彩声里铆足了劲儿对月月喊道:“如果师父知道璧山宴是这样的宴席,他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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