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这座鬼域的扩张不是逐步进行的，而是阶段式的，像一颗逐渐膨大的心脏，跳一下，就膨胀一圈。
又一个阶段到来了。之前无法跨越的鬼域边界瞬间扩张开，像扑面而来的浓雾，将人吞没其中。
在被鬼域吞入的时候，乌连岱听到了呼啸的杂音。像浊浪拍击礁石、电流在音响内乱走、一千个人的哭嚎、一千个人的呼喊。他眼前的色彩骤然暗了下去，像褪色的老照片。他鼻子里嗅到湿冷的泥土腥气，皮肤好像也被黏着。
然后，世界就突然变了。
像从阴暗的地底忽然来到地面上，但地面上没有太阳，只有灰色的天空。
一座漆黑如铁的高山耸立在他们眼前，山上没有草木，只有漆黑的石头，各个扭曲锋利，像寄生在鲸背上密密麻麻的藤壶。
在这些“藤壶”一样的山岩间，被开辟出一条可以通行的小道，在小道的入口，有一座雪白的房子，上面印着大红地标语：“努力奋斗！勤劳吃苦！光荣致富！”
乌连岱正站在这座房子前。
标语下的铁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门卫。
乌连岱看到这个门卫，呼吸一滞。
门卫身材干瘦，大致看起来像一个普通人，除了他左眼下眼睫毛和右耳耳根。那两个地方，从睫毛孔与耳根的皮肤下，长出了扭曲的黄铜色金属丝。他的左眼因此肿胀着，下眼皮被坠得往下翻，露出眼内红白的肉，眼白也受到刺激，充血很严重，密密麻麻的全是血丝。他的右耳耳根的皮肤也肿胀着，向下坠出一块褶皱来，与金属丝连接处的皮肤光亮发红。看着就疼。
门卫却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身患怪病，反而神情倨傲，特地要展示他脸上的金属丝似的，不但高昂着头，还特地把头向左边偏，好露出右耳后面的金属丝。
他看见乌连岱，先是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也不知得出了什么信息，神情变得更倨傲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新来的矿奴？过来登记！”
一股压力随着他的言语传递出来，像沉重的石头落在乌连岱身上，逼迫他跟着门卫去登记。
乌连岱皱眉。矿奴登记，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打算按照鬼域的规则走，但也不打算强行违抗鬼域的规则。
联合鬼域的情况比普通鬼域复杂太多了，他看这个联合鬼域没有真正的鬼主，更像是由降临派塑造的基底而自己生成的规则，谁能够顺应鬼域的规则，谁就能成为鬼域的执掌者。硬杠鬼域规则，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乌连岱正准备反抗时，一阵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
乌连岱和门卫一起看过去。
鬼域边缘，阴雾翻涌着。
铜面从雾中走出，衣袍翻飞出暗影，影中绰绰追随有无数身影。
门卫见到铜面后，脸色一变，小跑过去，点头哈腰一张逢迎笑脸：“这位铜大人是新来的监工吧？您请您请！后面这些都是您的矿奴吗？我来帮您登记！”
何御也看见了乌连岱。
进入鬼域时，鬼域边缘的空间波动导致他们进入鬼域后所在的地方产生了不小的距离。何御身后的矿工怨魂们可能是因为与他产生了联系，所以没有分散。
“登记？”何御问道。
听到他如金属质的声音，门卫腰弯的更低了：“您不是来光荣矿山采集宝矿的吗？矿山上的几位银管理手下都有空着的矿区，像您这样的大人，去了就可以分到一块矿区。”
乌连岱跟着蹭了一耳朵听，弄明白了这个鬼域的规则。
光荣矿山里的人分五个级别，最低的矿奴，矿奴之上是铁矿工，铁矿工之上是铜监工，铜监工之上是银管理，最上层是金矿主。
金矿主是整座光荣矿山的主人，手下有数名银管理，负责分区管理矿山。
每个银管理手中都握有一大块矿区，他们负责把自己的矿区承包给铜监工们开采，他们会从铜监工手中收取开采出来的宝矿，再把宝矿上交给金矿主。
每个铜监工手下，都掌管着无数铁矿工和矿奴。
铁矿工和矿奴们负责挖矿，铁矿工们有正式编制，矿奴则是最低级的存在。
至于金银铜铁的划分，也简单，就像这个门卫一样，在光荣矿山上工作的人，身上都会逐渐诞生出宝藏。越努力越勤劳，身上诞生出的宝藏就越多越珍贵。
何御脸上戴着青铜面具，被门卫误认为是整张脸都生出了铜。同为铜级监工，比他脸上的两根铜丝要高级多了，所以他才十分恭敬。
“光荣矿山的宝矿才被探测到没多久，内含矿藏丰富！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给所有人希望！只要肯努力奋斗，能勤劳吃苦，就能光荣致富！”门卫满脸狂热。
何御擡头看了看矿山。
这座联合鬼域当中，又被分为几个区域，矿山就是其中之一。金矿主就是矿山区域的规则掌控者。
“这几位银大人手下都还有空余矿区，您打算登记在哪一位大人名下？”门卫殷勤地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摊开来对何御问道。
册子很大，整体都是黑色的，泛着一股金属光泽，门卫把它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碰撞出了一声沉重的声响。
册子的第一页是名目，名目最顶端写作一个金闪闪的称呼：“矿主大人”。在“矿主大人”管理”，一直到“二十六区管理”。
门卫所指仍有空余矿区的，分别是一、七、九、十六、二十四几个管理。
他悄悄对何御小声提示：“一区管理大人名下的矿区最大最好，这次难得空出好大一块，但他脾气不好，对监工也是非打即骂；九区管理大人脾气最好，但他名下的矿区位置最差；十六区管理大人最有手腕，他上交的宝矿数量有几次还达到了第一名，在金矿主面前也很有面子，不过手下的矿奴消耗也大。”
银铜铁三个阶层之中也分高下。
门卫全身上下只有这两根铜丝，最重要的是，他手下没有铁矿工和矿奴。没有铁矿工和矿奴，他就无法承包矿区开采，要么继续像铁矿工一样亲自开采矿物，要么想办法出去找矿奴——矿山里的铁矿工和矿奴都是有主的，他要是胆敢忽悠其他铁矿工转而登记到自己名下，又或者是偷抢矿奴，那就是与其他铜监工结仇。
他没这个能力，就在这里做个小门卫。
何御带来这么多矿奴，一看就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门卫讨好地看着何御：“您要是想往上走，去七区管理大人手下也不错，他是才升上去的，手上矿区虽然一般，但正是用人的时候。”
何御低头看着名册。
在目录后面，每一个银管理都有单独的数页分区，在分区下登记着一个一个铜监工的名字，铜监工名下，又有一串串铁黑色的名字。
在黑色的页面底衬下，金矿主和银管理的名字闪闪发光，铜监工的名字虽然黯淡却也能看清，铁矿工的名字就已经很难分辨了，而在铁矿工大批密密麻麻的名字之下，还有一个个暗红色的手印。
新按上去的还能分辨出红色，旧的手印早已发暗，几乎和页面融为一体。细细的指纹几乎分辨不清。
这是一群没有名字的人。
“您打算选哪个矿区？”门卫一一介绍后问道。
何御说道：“全都登记了吧。”
门卫愣住了，结结巴巴问道：“您是说，您打算承包所有的矿区吗？”
“对。”
“可是、可是每个矿区都有最低上交宝矿数量的要求，假如完不成，会受到惩戒的。”门卫磕绊道。
“那是我的事。”
门卫只好摊开册子，把一支铜笔递给他：“那您签字吧。”
铜笔就是由纯铜铸造出的一根铅笔形状的棍子，笔尖也是铜的，里面没有墨。
何御拿起铜笔。这支笔中有这个鬼域的规则，在何御拿起笔的同时，他就感受到了一股阴冷的力量在往自己身上缠。它在检测来人身上是不是真的生出铜矿藏来。
笔尖点到纸面上，却没有留下痕迹。
没有真生出矿藏，它是不肯落笔写下字的。这是职业操守！
何御握着铜笔的手指略一用力，笔身不堪重负，铜笔迅速乖巧地在纸面上留下铜色的笔痕。
何御想了想，签了个“七长”上去。
七分协会会长的缩写。要不是这家伙藏得太深，不知道姓名，何御高低得把他原名写上去。
他把笔还给门卫。
门卫困惑地看了一眼铜笔。
这支笔怎么好像有点弯了？
门卫收好笔，又取出一根针：“让您的矿奴盖手印吧。”
何御说道：“他们是我的人，不需要盖印。”
门卫为难，劝说道：“可是没登记的矿奴很容易被其他人抢走啊。把这些矿奴登记在您名下，您对他们就有绝对的掌控权了。”
“我不需要。”何御说道。
他披着这身墨绿长袍，脸上的青铜面具冰冷神秘，说话自带高冷气质，显出不容置疑的威势。
门卫被他的气势压倒，嗫喏着同意了，一转脸，看见一旁的乌连岱，又趾高气昂起来：“你！来按手印！”
乌连岱白蹭了一路讲解，突然被点到名。
那个名册有问题，看样子凝聚了矿山的规则。如果在名册上签了名字，上层的职工对下层的职工会有极大的压制能力。
铜面有这个自信和实力签下名字，他可没有。他身上没有生出金属，被定义为矿奴。假如签下名字，就等于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别人。
乌连岱后退一步：“我不是来挖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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