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金贵生仰面倒下。击穿他头颅的是除灵子弹，伤口处的血肉蠕动了两下，绽开的灵力如烙纹，蠕动的血肉在烙纹下变成死灰，沉寂不动。
何御擡起手，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孽煞浮游着，如丝如缕缠绕上他的手臂，又顺着他的手指，层层缠上金贵生的魂魄，他将背负着这一身孽煞投生。
随着孽煞的离去，矿工怨魂们目中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了。他们的神智恢复了清明，周身散发出轻盈的微光。
“你们的遗愿，我都记得。去吧。”何御说道。
一个又一个魂魄对两人鞠躬，他们在轻盈的微光里消散。那微光落在乌连岱身上，落在何御身上，也落在孽煞上。
七分孽煞烙印入金贵生的魂魄，剩下三分在微光中温驯地缠绕上何御的手臂，化作他的力量。
七分协会，原来是这个七分。
七分协会，七分契印，与怨魂结契。
怨恨是无边无际的，但因众生灵藏有限，怨魂所诞生的怨煞，最多只会超出理应报偿的三分。
报偿只求七分满，剩下的三分，是报酬，是力量，也是代价。
何御收拢手上的孽煞：“由谁动手，有什么区别吗？”
是他还是乌连岱，金贵生都要死，都要领受该他背负的孽煞。
乌连岱沉默着。他看不见那些浮游在空中的孽煞，只见得到被何御引导出来的孽煞。
他看到的是铜面自虚空中引出孽煞，那大约是从罔山中引导出来的。铜面使那些孽煞落到金贵生身上，又有一小部分留下化作了他的力量。
“不一样的。”乌连岱说道。
由谁动手，不是对于金贵生有什么不一样，而是对于铜面不一样。
何御忽然想起项阳曾经对他兴冲冲地八卦，说乌连岱参与的任务中，除灵师和被涉及的普通人死亡率都是最低的。
天上的阴云开始散了，地面上破碎的岩石也开始消失。联合鬼域彻底解开了，他们回到了阳世。
周围空无一人，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郊野。
乌连岱心中放松下来。
鬼域已解，后面就不会再有新的伤亡了。但他仍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
他看向铜面，然后就看见前一秒还很有BOSS风范的铜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机。
乌连岱：……画风不太搭。但他已经拿不准铜面的画风了。
何御在看手机信号。鬼域解开后，信号终于恢复了。
他翻出通话界面，给洛九音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对面就接通了。脆皮厨子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何御松了口气。
他现在能控制自己的声音恢复成正常状态了，没忘记对乌连岱进行单方面的屏蔽。
“你怎么样？”何御问道。
对面的声音平稳镇静：“我很好，那些游客已经被灵事局带走了，小煤球也很好。”
何御听见洛九音的声音，一直空洞的情绪忽然倾泻出来，像岩石破了个口中，涓滴细流变成了汩汩的泉，又从汩汩的泉变成了湍湍的溪。
他开始思念。
思念他的小小玩偶店，思念明净美丽的大橱窗，思念毛茸茸的玩偶堆，思念开满鲜花的小院，思念厨房里的烟火气，思念月色下的夜晚。
“我晚一点就回去，你先去酒店等我，好不好？”他问道。
“好。”
“之后我们就回家。”
“好。”
洛九音挂了电话，脸上还残留着平静温柔地神情。
他转过身来，七分协会成员们恭谨地垂着头。
在他面前，有两个被强压跪在地面上的怪，一个狼首豹身、熊爪虎尾，皮毛上燃着烈火；另一个白绫飘荡、中空无依，缝隙里渗出血色。他们身上的气息十分可怖，却无论如何挣扎都起不来。
“野无、绫断，我很好奇。”洛九音说道，“降临派是如何说服你们合作的？”
罔山不是那么容易进入的，诸鬼主的气息也不是那么容易盗取的。降临派能从罔山偷走诸鬼主的气息，是因为他们在罔山找到了内应。
野无和绫断同样是罔山内的鬼主。
罔山十六方，共有十六位鬼主。
十六种死法，十六种执念，十六种不得解脱。
死在阴影里的人，无人在意无人知晓；遭受掌控的人，沉沦于迷茫与挣扎；牺牲于理想的人，死后的心仍跃动不休；衰亡于时间的人，常有遗憾与悔恨。
十六鬼主无法消亡，因为永远有生灵因这十六种死法而亡，永远有因此诞生的十六种执念，永远有十六种鬼怪不得解脱。
野无发出狂怒的嘶吼：“说服？他用不着说服！他们想要罔山降临！这就是为什么！罔山早该降临了！是你一直在拖延！”
他愤恨地瞪着其他鬼主，大声唾骂：“走狗！叛徒！”
偶师赵按着嘴唇打了个哈欠：“没脑子。”
“所以，你在指望他们带给你解脱吗？一群因怯懦而疯狂的人，造尽孽煞，能够熄灭你痛苦的野火吗？”洛九音说道。
野无狂吼一声，奋力挣扎着。但洛九音只是盯着他，沉沉的压力就迫使他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癫狂者如燃着火的野兽狂奔于无路的崖顶。野无因无望而狂乱地四处奔突，他会投向降临派，但同样会发现降临派带不来他想要的解脱。他的疯狂很好镇压，同样也不需要说服。麻烦的是绫断。
这个一直沉默的鬼怪，身上的白绫柔弱无力地铺在地上，好像洁白无瑕，又好像血污满地。白绫柔软，杀人无形。
“我记得我对你们有过许诺。”洛九音说道。
“我不信。”绫断说道，“我看不见你许诺的心，我只看见你越来越不想回归的心。”
“是啊，你是这世间最不信德行与道义的。”洛九音说道。
道德、礼法、节义，这些美好的词，像高悬的、洁白柔软的绫，代表着高洁的名。绫断是死于“名”的执念与不得解脱。如被迫守节缢亡的妇人，如被推上祭坛的活祭。
诺言对绫断来说，毫无意义。
“那么，就让你看一看许诺之外的理由吧。”洛九音握住一段绫。
层层白绫缠上他的手臂，渐渐把他整个人裹在绫中。
片刻之后，白绫解下。绫断顺服地伏下身。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