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将匕首收了回去,把一个盘子放在我的下巴那里。我的血沿着脸颊,在下巴汇成一个水洼,然后滴进里面准备好的水里。
他将盘子摆放在女神像前,然后和妈妈一左一右地跪在我的身边。
他念着什么,我努力地放空自己,试图听懂他的话语。但每一个单词首尾相连,像一条永不停止的河流,而我则是被裹挟的泥沙,努力地扒住河岸。
他的声音越来越快,到最后竟然成了尖啸。身子躬起来,伏在地上,和妈妈一起绕着我爬行。
我虽然不能擡头,但可以直视他们的脸庞。爸爸的脸因为兴奋而扭曲,因为他不断地说话,嘴角出现了白沫,胡子也因为喷溅的唾液,在火把底下显得亮晶晶的。
妈妈的脸虽然一样扭曲,她的双眼却奇异地岔开视线,一只眼睛盯着父亲的身影,另一只眼睛却朝着我淌着眼泪。
可那又有什么用,她依然追随着爸爸的影子。
在那一刻,我真实地为着我们家而悲哀着。
爸爸踢了一下我的鞋跟,才将我从这种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中叫醒。
是时候开始下一个步骤了。不知为何,我的大脑变得昏昏沉沉,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要没有了,我努力地伸出胳膊,去够摆在女神像前边的盘子。那里面的水已经变成银色,我闭上眼睛,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了喉咙。
没有味道,甜的,苦的,甚至是血的腥气,通通不存在——也许是房间里的血腥气危害了我的嗅觉。
不知不觉间,我的父母已经不再绕圈了。他们倒在地上,不断痉挛着,血从衣服里渗透出来。我害怕地爬到妈妈身边,伸出手想将她拉起来。
可我用力一拽,她的胳膊,肉连着皮,都从身上脱落下来,从断裂的肌肉中,灰白色的骨头和她的眼睛一样,都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到原本柔韧的皮肉也软化成了烂泥,又变成血水,从我的手中溜走了。
我想我知道那些从未见过的家族成员去了哪里。
“快……走……”
妈妈用她还没彻底融化的舌头说。
这还是她第一次好好和我说话。
像是从梦里被抽出来一样,我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恶心又恐怖,胃里开始翻天覆地。
刚刚喝进去的银色的水被我吐了出来。我吐的越多,越感觉难以忍受这种恐怖的气氛,而当我开始干呕的时候,我的大脑已经彻底清醒,陡然生出自救的念头来。
离开这里。
我受不了了,但我的身体也软绵得没有力气,眼前一片血红色。我在血水中爬到楼梯口,蠕动着向上爬行。虽然腿和阶梯相撞很痛,好在我之前一直挨打,这小小的淤青不算什么,我咬着牙,反而加快了速度。
当我好不容易地爬出房间时,却发现神殿中弥漫着一股烟味,以及有毒的烟雾。它们都是从神殿外面飘进来的。好在随着我离开那个噩梦一样的房间,身体竟然恢复了些力气。即使外面的气味提醒我厄莱斯的情况比神殿里更危险,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等我扶着墙走出神殿外,厄莱斯的惨状确实震撼了我: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未真正进入过厄莱斯的城墙之内,只是在窗口眺望时见过些屋顶,但现在,那些让我魂牵梦绕的美丽房子都笼罩在火海之中。
整个厄莱斯,从山顶到山脚,都被火焰点燃了。
血一样鲜艳的火焰里,有着不同的人形扭动着,有的人还在试图离开,有的人已经被烧得倒在地上,碳化的皮肤一块块地往下掉;求救声和尖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有的人侥幸逃出了厄莱斯城墙,但他们没跑多远,就被突然出现的荆棘捆绑起来,被上面的尖刺扎进喉咙。
虽然我的动作十分笨拙,但却没有荆棘阻挡我,仿佛纵容我逃离厄莱斯的行为。我才想起来,妈妈在她还没有狂热地迷恋时间女神前,曾经说过,女神向她许诺,让我可以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因此身体虽十分疲劳,还是较为顺利地回到了那个简陋的“家”。
此刻我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恨不得把这稀奇古怪的一天彻底消灭——不可能有别人的十六岁生日比我的更恐怖。
我冲进门去,扑倒在我的床上,身体的酸痛和烟熏火燎的的干渴一股脑地向我袭来,但只有睡眠,只有在梦里我能解决这一切。
就像我在前十六年所做的那样。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内心还在向着女神祈祷着,让这一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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