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从学校出来,天色还早,唐韵问秦珏:“是回公司,还是直接回家?”
秦珏看了看天色,估计了一番距离和时间,小声问唐韵:“我想去一趟墓园,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唐韵愣住:“墓园?”
“去看谁?”唐韵问。
秦珏抿唇,嘴里吐出两个字:“秦珏。”
唐韵愣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秦珏说的是原身,尽管秦珏把附身和世界意志的事都告诉她了,唐韵还是很不习惯称呼另一个人为秦珏。
在她心里,一直都有且只有一个秦珏。
“我占据了她的身体,她从这世上消失,除了你我,这世上没人知道她已经离世,我想给她买一块墓地。”秦珏说。
秦珏看向唐韵,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唐韵迟疑了片刻,点头说:“我们一起。”
她其实是害怕墓园这种地方的,那么空旷那么安静,温度都比市区低上好几度,灌木修剪到正好遮蔽视线的高度,在里面多走两步,就会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迷路。
唐韵父母落葬之后,她去祭拜过几次,每次都恰逢阴雨连绵,她一个人在座座坟茔当中,感觉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所以她是抵触去墓园的。
但和秦珏一起,那又是另一重光景了。
秦珏开车掉头,开往城市边缘。
墓园是一家大型企业经营的,在各大城市都有产业,几乎垄断了这一行。秦珏开车进去,绿树掩映,立刻感觉到周遭的气温都低了几度。
秦珏下车直奔接待室,经理看到秦珏的车价值不菲,立刻迎出来接待,领着秦珏和唐韵进VIP会议室,泡了一壶好茶香飘满屋。
“我们这边有好几种方案,分别适应不同年龄身份的逝者,冒昧问一下,您……”经理问。
“逝者跟我一样大,没什么身份,是年轻人。”秦珏说。
“那预算呢?”经理问。
“预算没有问题,风水好一点,让她安息。”秦珏说。
“那没有问题,我们园区有很多宝地,我可以领你们去现场看一下。”经理眉开眼笑。
他起身推开会议室的门,拿出对讲机叫来园区摆渡车,恭敬地请秦珏和唐韵上车,他口中的几个风水宝地,全在园区深处。
“不知道您需要落葬仪式吗,我们这里可以提供全套流程,有专业团队对接,项目都可以调整。”经理试图推销。
“不必了,不用仪式,不落葬。”秦珏说。
“啊?”经理愣住,不需要仪式他可以理解,但是不落葬是什么意思。
“我买一个位置,空置下来,帮我竖一块碑。”秦珏说。
经理沉默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您说的这个人,她过世了吗?”
秦珏一笑,“当然过世了。”
“她尸骨无存,所以没有东西可以下葬。”秦珏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经理赶紧道歉,他以为自己提到了秦珏的伤心事。
摆渡车停下,一片园林景观,门口挂着牌子,霜菊园。
秦珏下车看了看,周围清风习习,阳光正好,经理说的位置清净但不偏僻,在小园子的中心。
“您看这里可以吗?”经理问。
秦珏绕着这地方走了一圈,点了点头,她觉得可以。
“那请问逝者叫什么名字,墓碑上要刻什么字呢?”经理问。
秦珏的视线越过苍翠灌木,眺向远方虚无,她试图和早已消逝的原身灵魂共振,但这世间找不到半点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叫秦珏。”
“碑上就写,愿你自由。”
“好的。”经理掏出小本本记下来,问:“落款怎么写呢?”
秦珏沉默了片刻,说:“落款是,异乡人。”
经理诧异地擡头,但什么都没说,虽然很少,但他也遇见过几个不是亲属来落葬的,这个落款虽然奇怪了点,但他只管拿钱办事。
“什么时候动土呢?”经理问。
虽然没有东西可以下葬,但毕竟也要动土,一般人都会挑个日子的,没想到秦珏说,“尽快吧。”
“碑可以今天刻出来吗?”秦珏问。
“可以是可以,但是,会不会太仓促了点呢?”经理问。
秦珏摇头,她希望能送原身一程,但不会常来这里看望,她们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确切地说,她和原身从未相逢。
“好的,我们这里有几款墓碑材料和款式,您可以挑选一下。”经理掏出平板,让秦珏自己看。
秦珏选了个最张扬有棱角的,她觉得原身应该会喜欢这一款。
“刻字需要等几个小时,逝者照片您有吗?”经理问。
秦珏摇头,说:“不用照片。”
“好,那请您在会议室坐等。”经理说。
秦珏看了一眼唐韵,从一下摆渡车,唐韵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和经理身后,原身的身后事她插不上话,她也并不想插话。
唐韵频频望向一个方向,她的父母长眠在那里。
“我们在这里逛一逛,看望两位故人,不用送了。”秦珏对经理说。
她让经理坐摆渡车回去尽快落实原身的墓碑,然后走到唐韵身边,牵起她的手,轻声问:“可以带我去见一见叔叔阿姨吗?”
唐韵吸了吸鼻子,她在这个地方还是容易想起旧事,但现在毕竟已经时过境迁,她过了最难的时候,比从前,终于从容了一些。
“走吧,我带你去。”唐韵说。
唐韵的父母合葬在往南走的月桂园,秦珏跟她一路晃晃悠悠走过去,路过墓园的服务处,她买了一束白菊。
走到唐韵父母面前,秦珏站得庄重笔直,她轻轻把花放在墓碑前,望着上面两张和蔼的面容,缓缓低下头。
“叔叔阿姨,我没能做到我的承诺,对不起。”秦珏说。
唐韵看了秦珏一眼,她不知道那一次在唐韵的家里,秦珏曾经对着墙上唐韵父母的遗像许诺,等离开这个世界,她要向两位老人请罪。
“我实在无法放手,无法割舍,是我自己的私心作祟,希望你们能接受我。”
秦珏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对唐韵父母鞠躬。
“我会珍爱她,保护她,一辈子对她好。”
“我曾经做过错事,因为我自己软弱和摇摆,伤透了唐韵的心。”
“她是个心软的好姑娘,她肯轻易原谅我,但我会时时记得。”
“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充足的安全感。”
“希望你们能接受我。”秦珏说。
秦珏缓缓直起身,风吹过身后的丹桂树,枝叶婆娑作响,唐韵牵起秦珏的手,对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真的很喜欢她,现在我带她来看你们了。”
她曾在父母的遗像前许愿,希望下次能以女朋友的身份带秦珏正式地来看他们,现在她的愿望成真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唐韵攥紧了秦珏的手,调整呼吸把眼泪憋回去。
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不能再父母面前落泪,惹得他们担心。
唐韵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爸爸妈妈,歆歆今天去上学了,她已经完全康复了。”唐韵对父母说。
“我们现在一大家子住在秦珏的妈妈家里,很热闹,阿姨对我和歆歆都很好。”
“等下次,歆歆放假了,我带她一起来看你们。”唐韵说。
“今天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们准备东西,不知道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女儿现在手里有点钱了,是自己挣的,以前买不起的东西都买得起了,你们要是想要什么,就托梦告诉我,好不好?”唐韵越说越哽咽,擡手抹了一把眼泪。
她好久没来过了,有一肚子话要跟爸爸妈妈说,秦珏沉默地站在旁边等她说完、说够,然后递上一方手帕。
唐韵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走出月桂园。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啊,本来想好了不能掉眼泪的。”唐韵问。
秦珏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轻声说:“这算什么没出息?你只是太想他们了。”
“我们以后可以常来,多看看他们陪陪他们。”秦珏说。
她们漫步在空旷无人的绿茵道上,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回到墓园的接待室,秦珏陪唐韵去洗手间洗脸补妆,然后回VIP会议室,接过经理手中的热茶,亲手端给唐韵。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应该就这样空着手来看他们。”秦珏说。
“没事,其实都是心理安慰,人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唐韵摇头。
她一向坚定信仰唯物主义的。
“不一定,死后或许真有灵魂,不然我如何存在的呢?”秦珏问。
唐韵看向她,目光复杂。
“叔叔阿姨都在天上看着呢,你有家人。”秦珏说。
唐韵抿唇,她被秦珏一句话说得,又想哭了。
终于,经理接了个电话,回来对秦珏说,墓碑已经刻好,可以就位了。
于是秦珏跟唐韵又一次出发,乘摆渡车前往霜菊园,经理已经安排人把石碑送到了,当着秦珏的面,掀开蒙在墓碑上的布。
秦珏和墓碑上的名字对视,许久,在墓碑前放下一朵白花。
经理退远,给秦珏留出说话的空间。
秦珏问唐韵:“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告诉秦太太,关于真正的秦珏的事。”
“她是秦珏的母亲,秦珏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应该告诉她吗?”她拿不定主意,所以过问唐韵的建议。
秦珏不擅长把握纤细微妙的情感,她怕自己弄巧成拙,而她承诺要对唐韵坦诚一切,所以她把自己的纠结全告诉唐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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