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经过一个夏天漫长的辛劳,钟浦乡终于迎来了初秋。
中秋佳节,本是团圆的日子,阿勇嫂在城里做工不能返乡,好在托人寄了五块大洋回来。钟小芸早早就到集市上买了一袋的江米条和炒瓜子,又让钟年晟在上学前到屠户家里买两斤猪肉。
“阿哥,你快一点,再晚一点天都要黑啦!”钟小芸拿着镊子和榔头在半空中挥舞。
钟年晟还未放下书袋,就听见钟小芸催促的声音。
“来了来了。你等我放一下书袋,再去拿个榔头。”
“别拿了,东西我都已经收拾好啦!”钟小芸抢过书袋,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厝直接丢在卧室的地上,匆匆忙忙拽上钟年晟,二人提着篮子和工具,并肩来到后山的板栗树下。
“我今天要吃一大盆板栗,你跟阿爹不能跟我抢哦。”
“行,我们都不吃,全部的板栗都给你吃好了吧。”钟年晟笑道。
“哇!最近好像又掉下来很多的栗子呢,阿爹果然没有骗我。”钟小芸看着散落了一地的板栗,不禁喜笑颜开。
钟年晟蹲下来,捡起一颗长满尖刺的板栗,放在石块上,一只手拿着镊子将其夹住,另一只手用榔头轻轻的敲打,三两下就将板栗壳撬开,取出了五颗饱满的栗子。他正要放入篮中,钟小芸跑过来伸直了手叫道:“给我尝尝,给我尝尝嘛!”
钟年晟无奈地摇摇头,“你不要吃太多的生栗子哦,要不然等会儿拉肚子,晚上吃不了好东西。”
钟小芸头也不擡地咬开壳,把剥干净,毫不犹豫地将生果实送入口中,“好甜啊,阿哥,今天的栗子好像特别的甜呢。”钟小芸将一颗剥好的生栗子塞进钟年晟的嘴里,“是不是很甜?我没有骗你吧?”
“甜!”钟年晟点点头,继续用榔头剥板栗。
钟小芸依样画葫芦敲了几个板栗,兄妹俩很快就把落在地上的板栗捡拾完毕。下山途中,钟年晟又在自家的梨树上摘了几颗梨子。二人回到家,钟丰勇已将饭菜烧好,锅也热好,就等着兄妹二人将栗子带回下锅。
“阿爹,你看,今天上去捡了好多栗子回来呢。”
“不错不错。”钟丰勇接过篮子,用水冲了冲栗子,便通通倒进锅里。
三人上了饭桌,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钟小芸不禁拍手道:“阿爹,你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呀,不是一直说你不会做嘛,今天为什么会有蛋宴吃啊。”她夹起一根切成长条状的蛋宴尝了一口,满意的连连点头。
“这哪是我做的啊,是丰田嫂过来帮我和的料,我才能把蛋饼打出来切成条。光靠我自己肯定又是做不好的。”
“那你能把蛋饼打出来,也很厉害了呀,反正我跟阿哥就打不出来,锅太烫了,翻面的时候都怪吓人的,我老觉得要把手伸进锅里都要烫死了。”
“这你就不懂了,翻面讲究的动作要快。其实做蛋宴最讲究的就是和料了,要用六个鸡蛋,加一碗地瓜粉,倒上水,把它和均匀,说起来是简单,可是真的要配出食材,做起来就复杂了。”
“哪里复杂了?不就是几个鸡蛋加一碗地瓜粉嘛?从前我看阿娘做的时候,好像她都随便弄两下的就好了嘛。”钟小芸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地瓜粉加的多了,那料子就会太粘稠,做出来的蛋饼太湿,烫不出饼的形状,地瓜粉加的少了,又会太干,做出来的蛋饼会打不开,团成一团,所以做蛋饼的功夫,和料最是讲究了。”
钟小芸笑嘻嘻地舀了一口蛋宴汤,“你说的可真复杂,我都快被你说蒙啦!你下次有空了就去和丰田嫂学着配料嘛,所谓孰能生巧,多做几次不就会了。”
“家里就一只老母鸡,难得才能攒上几颗鸡蛋自己吃,哪里舍得随便糟蹋了。”钟丰勇呷一口黄酒,若有所思。
“唉,要是阿娘在就好了,阿娘肯定不会糟蹋鸡蛋的。”钟小芸见钟丰勇伤感的神态,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咱们三个今天可是替阿娘团圆了,更要开心地过节才对。”钟年晟见父女两人都有些情绪低落,急忙转移话题说道:“对了,阿妹,你想好一会儿装什么好吃的出去赏月了嘛?今天的月亮,肯定又圆又亮呢。”
“我要带一个梨,一大把栗子,还有好多好多江米条,到时候跟他们比比看今年谁的吃食更好吃。”
“那你到时候跟别人比输了,可别又哭着回来说他们欺负你哦。”钟年晟笑道。
“哎呀,那都小时候的事情啦,我都不记得啦,阿哥你要是再嘲笑我,我就去学堂跟楚先生告状,说你在家总是欺负我,让他打你手心!”
“阿爹你看,她还真是长大了呀,现在都学会告状了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先欺负人家的,老是揭人家的短。”钟丰勇满脸慈爱地看着一双儿女。兄妹俩嬉闹之间,便吃完了饭。
钟丰勇在钟小芸的催促之下洗净了梨,摆上瓜子和江米条,把刚煮好的栗子从锅里捞出放在盆里,在灶台上点两根红蜡烛和一把香,又摆上六个空的小酒盏,三个小酒盏装了干茶叶,三个小酒盏倒上自家酿的黄酒,毕恭毕敬地供奉给灶神爷。
钟小芸里里外外地走了好几圈,她一看灶台,香才烧了一点点,她左顾右盼,舔舔嘴唇,真想偷偷地先吃一点江米条,可是转念想道:“那一年因为嘴馋偷吃了一口,被阿爹责骂对灶神爷不敬,被罚跪到半夜,算了,还是再忍忍吧。”她吞吞口水,四处转悠,努力打发时间,进进出出跑了许多趟,拉着钟年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终于熬到最后一根香也点完,钟小芸高呼“万岁”,她抓起两根江米条塞进嘴里,大把大把抓栗子和江米条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布袋中,又拿了两颗梨,布袋子被装得鼓鼓的。
除了春节能奢侈地吃到米饭和一点鸡鸭鱼肉,中秋节对于钟浦乡的人来说,可以说是一年一度的吃食大会。人们在这一天,会早早地准备各种吃食祭祀灶神,以求来年能够风调雨顺。乡里的孩童托灶神的福,在祭祀过后,可以吃到一年中种类最丰富,数量最多的小吃食,就算拿多了,也不会被大人责怪。大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男人们喝点小酒,聊聊今年的收成,女人们聚在广场上,东家长西家短的聊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整个钟浦乡都处在欢声笑语之中,充满了安宁与喜乐。
钟小芸将布袋子包好,小心翼翼地揣在身上,一蹦一跳地出门赏月,她一会儿擡头看看渐渐升起的明月,一会儿低头胡乱地哼着歌儿,一会儿往嘴里送一颗甜甜的江米条,好不快活!
“哎呦,这不是那个被罚打扫祠堂的人嘛。”
钟小芸闻声看去,迎面走来的,正是浦当二的儿子浦心峰。浦心峰的身旁除了几个小鬼,还有钟小芸最不想看见的浦心顺。“现在如果回头,就是说明我害怕了,我才不要输给这些小王八蛋呢。”她这样想着,就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高高的昂起头向他们走去。
“胆小鬼,你是不是怕了呀?”浦心顺大摇大摆地走到钟小芸跟前,突然发起攻势。
原本就狭小的羊肠小径,在这些小孩的围堵下,显得更加的拥挤,钟小芸努力地想要穿过,只有浦当大的儿子浦心雄试图给她让路,她被一群小孩包围在中间,“你们想怎么样?”
“有本事你就跟我比一下。”浦心顺挑衅道。
“你想要比什么?”钟小芸擡起下巴,拿鼻孔瞧他。
“今天是中秋节啊,除了比吃食,还能比什么?你怎么这么蠢!”浦心峰奶声奶气地说道。
“阿峰,你不能骂人。”浦心雄充当起堂哥的角色,在浦心峰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好啊,比就比。”钟小芸大声说道。
“输的人要学狗叫!”浦心顺咄咄逼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谁要跟你学狗叫,爱比不比。”钟小芸转身便要离去,浦心顺连忙跑到前头将其截住,“那不学狗叫好了,学猪叫。”
浦心顺说着便打开自己装的鼓鼓的布袋子,“你给我看好啦!”他从袋子里掏出一颗用白油布包裹的小吃食,东西虽然看起来只有小拇指那么大,但是它散发的香甜味,让人闻了口舌生津。“没见过吧,土包子。你能说出这是什么吗?”
“不就是一颗江米条吗,谁没有见过吃过······”钟小芸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浦心顺扶着肚子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土吧,你还不承认,这个是糖果,叫白兔奶糖。”浦心顺拆开油布将其举过头顶,凑到钟小芸的眼前,洋洋得意,“这可是我阿爹托人从省城带回来的奶糖,据说是用牛身上的奶做的呢。可香啦!”浦心顺说完便将糖一口塞进嘴里。
那一股香甜气息,让钟小芸和在场的其他孩子一样,暗暗地吞了吞口水。
“不就是糖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钟小芸尽量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可是心里却想道:“什么糖果这么香啊,要是我可以尝一口就好了!”
“那当然是了不起啦,你喝过新鲜的牛奶吗?上次我跟阿爹去省城就喝到了,那可是专门用来挤奶的牛,跟你家犁地的牛可不一样,土包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头我去省城找我阿娘,我也能喝牛奶,吃这个什么奶糖,中秋节就是要吃江米条才叫中秋节!”钟小芸扒开自己的布袋,掏了一根江米条出来放到嘴里,原本的最爱,此刻她却突然味同嚼蜡。
“就算是吃江米条,阿顺家的江米条跟你家的江米条长得也不一样。”跟着阿嬷生活的浦心城谄媚地看着浦心顺,祈求浦心顺赏赐给他一颗奶糖。
“那是当然!”浦心顺在他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块大大的江米条,只见这个江米条的形状十分别致,它被制成了马的形状,上头还能看清马的耳朵、鼻子、眼睛,栩栩如生。浦心顺手里拿的仿佛不是一个祭献灶神的江米条,而是活生生的小马儿。
第九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