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芸,你去了城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钟莹握着钟小芸的手,泣不成声,“我真是没用,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钟小芸含着泪道:“别这么说,你和我一样人微言轻,我只怪自己莽撞。”
钟丰勇止不住地叹气:“哎······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
“阿爹,你别再难过了,我这回真的知道错了。”钟小芸撇撇嘴,“这次又欠了宋老板这么大的恩情,将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报答他了。”
“是啊,宋老板真是个大善人,若没有他,咱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赔不了那么多钱。”钟丰勇感叹道:“等你去城里赚了钱,将来寻着机会再慢慢报答他们家的大恩大德吧。”
钟小芸点点头,“都怨我,连累你们都挨了这顿打,都是我不好,我真是个闯祸精。”
“傻阿妹,难道我和阿爹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打死吗?要死就一家人死在一起。”钟年晟伸出一只手擦去钟小芸脸上的泪水,他的胳膊被打得脱了臼,凌晨才刚接好,他的脸上四处是淤青,身上遍体鳞伤。
钟丰勇摇摇头,“好啦,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咱们不是都活过来了嘛。”
“是啊,阿晟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钟莹干巴地挤出一句话。
“阿哥你伤得那样重,其实不必送我进城的,我一个人也可以找到阿娘的。”
钟年晟故作轻松地说道:“傻瓜,阿哥这点伤不算什么,你要是在路上丢了,阿哥要后悔一辈子的。”
“你就让你阿哥送你吧,去了城里,千万要记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放纵自己,城里人的心眼,可比钟浦乡的人还要多,你千万不可再四处招惹别人了,一定要记得小心做人。”钟丰勇叮嘱道。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小心做人的。”钟小芸指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呜咽道:“好了,阿爹,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赶路了。”
“那你们去吧,小芸,你路上要听你阿哥的话,千万不可以再任性了。”
钟小芸点点头,含着泪,一步一回头,钟浦乡终于还是在她的眼底消失了。那些前来监督的乡民,在确认她离去以后,骂骂咧咧地四散而去。
兄妹俩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镇上,钟小芸问道:“这里是哪儿啊?”
“这儿是白云镇。”
“原来这里就是白云镇啊,看起来好像要比咱们钟浦乡还富裕一些呢。”
“是啊,宋老板在白云镇开了几个厂子,有火柴厂、造纸厂,这个镇上的乡民有一半都在宋家的厂里上工,大家都有工钱拿,自然也要富裕一些的。”
“宋老板可真是个大善人,几次三番地都是他在替我们解围。”钟小芸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宋渤成了,心中一阵刺痛。
“替我们解围是真的,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善人,就无从得知了。”经过这一夜的变故,钟年晟的心绪同往常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肯定是个善人,是个大善人啊,他替我们掏了许多的钱财呢,若是靠我们自己去修祠堂,还有还戏班子的行头,怕是把我们三个都卖了也还不起来。”
“商人重利,对于他们而言,除了利益,还能有什么能更重要。”
“那你说他帮我们付那些钱,得到了什么利了?这不是赔本的买卖吗?”
“得到了民心啊,对于我们来说,这笔钱是个大数目,可是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如今他帮我们修了祠堂,那往后乡民们为他办事,不是更加死心塌地了。”
“好吧,面对他这样的善人,换做我,我也愿意死心塌地给他干活。”
“你看,那他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嘛。”
“可是收买民心有必要花这么多的钱吗?”
“去年宋家在咱们钟浦乡的后山上开了一个矿,听说今年挖出了不少铁矿石,这矿山原本是属于咱们乡民共有的,去年不知是什么缘故,浦乡长把这片山低价卖给宋家,原本还有些乡民对此十分不满,吵着要把矿山要回来,如今他演上这么一出,大家也不好开口了吧。”
“还有这种事情······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确实是帮了我们嘛,我们到底是欠了宋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呢·····不过话说,宋老板的厂子,什么时候开到白云镇了?他为什么不在我们钟浦乡开火柴厂、造纸厂呢?”
“我听楚先生说过,在钟莹他阿公去世的第二年,宋老板就把厂子开过来了,可能是因为咱们乡里的地都种着果树吧,不像白云镇,他们有好大一片千年的树林呢,这些树木都可以砍下来做原材料。”
“这些白云镇的人可真幸福,能有宋老板在这里给他们开厂子,那么多人都可以在他手底下讨得一口饭吃。”
“是福是祸,也不好说,这树光砍不种,总有砍完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又该如何呢?”
“那等树砍完了,再种上别的东西不好吗?”
“那时候若还能种上别的作物,便是好的,怕只怕树砍光了,雨水一来,便要把地里的土都给冲走了,到了那个时候,地上全是石头,你在石头上可就什么都种不出来了。”
“那便在石头露出来之前先种上呗。”
“说的轻巧啊,可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有几个人愿意去干呢,大家都只愿意捡现成的罢了。你还记得三年前,钟浦乡和白云镇都发大水,尤其是白云镇,淹死了好些人吗?”
“我记得,那时候很多人说是龙王爷看白云镇造了孽所以发怒惩罚他们。”钟小芸抢着说道。
“照我说,根本就是因为树被砍得太多了,没了树根吸住土壤,山上的泥土被雨水卷了下来,变成了泥石流冲下山,泥石流冲垮了很多厝,才连带着许多人丧生。”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钟年晟不由得连连叹气。
“怎么又叹气啦!白云镇再怎么发大水,那也是以前的事情啦,你先想想你阿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吧。”
“你啊你啊,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事情发生的太急,我都来不及训你,你怎么会闯下如此大祸,这次你险些要被活活打死了。早上你看见那些乡民了嘛,他们一个个的巴不得要把我和阿爹也一块逐出钟浦乡呢。”
“不是有你和阿爹护着我吗?我看到你在,就很安心呢。”
“哎,阿哥恨自己护不了你。”
“阿哥,你和阿爹都为了我挨了一顿打······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就是看见有人进去了,就跟着进去了,进去以后看见有一个房间点了灯,房间里有好多漂亮的戏服还有发饰,我看得入迷了,所以就忘记火把的事情了,我哪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嘛。”
钟年晟沉吟片刻,“所以朱夫人果真是第一个发现着火的嘛?那她为什么会在里头呢?”
“我哪里知道啊,我刚发现着火,一擡眼就看见朱夫人走了过来,她肯定是因为去年我打了浦心顺的事情,对我怀恨在心,一股脑地要整我,说不定火都是她放的呢!”
“我也怀疑过这种可能,只是咱们人微言轻,那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们的话。”钟年晟咬牙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一个能一言九鼎,颠倒黑白的人。”
“阿哥,你别再想这件事了。其实我巴不得离开钟浦乡这个破地方呢,我早就想去城里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你不怕吗?”
“怕。”
“怕你还想去?”
“我怕外头有豺狼虎豹,但是我更怕自己一辈子只能呆在乡下种地除草、洗衣做饭,我做梦都想穿洋气的衣服,吃洋气的点心,住洋气的大房子。”
“小丫头,你的心态倒是挺好。”
那少女莞尔一笑,“那当然啦,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
“可是你被驱逐出钟浦乡,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没有根的人······”
“老话不是说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哪天我在城里混得富贵了,这些人巴不得求我回来呢!”
钟年晟竖起一根大拇指,“你说的对!”
兄妹二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不像是被流放,倒像是出游一般,他们沿着大路走了五天,照着阿勇嫂以前留下的地址,问了许多路人,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那是三坊路上的一幢独栋别墅,别墅三层楼高,楼前有一个种满花草的小花园。钟年晟上下左右看了几遍门牌号:三坊路16号
“阿哥,是这里吗?”
“应该是吧。”
兄妹俩都有些忐忑。
在门口立了半刻,钟年晟鼓起勇气,拍了拍大铁门,“梆!梆!梆!”
没有动静。
他更用力地拍拍大铁门,“砰!砰!砰!”
“谁啊?”
钟年晟兴奋地喊道:“阿娘是我,我是阿晟。”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门打开了。
“阿晟······阿妹······”阿勇嫂看到二人,不由得愣住了。
“阿娘!”兄妹二人同时呼喊道。
“你们······”阿勇嫂吓了一大跳,钟小芸扑向母亲的怀里又哭又笑,做母亲的好一会儿反应才过来,“你们,你们怎么会突然到这里?”
“阿娘·······”一路上钟小芸都嬉嬉笑笑,此刻却陡然间泣不成声。
阿勇嫂拉着兄妹俩进屋,“先进屋吧,进来再慢慢说。”
兄妹俩跟着进别墅,只见一楼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客厅的中心摆了三个欧式的沙发,沙发顶上挂着一盏琳琅满目的水晶吊灯,客厅的一角放了一张长条的大理石桌面的餐桌,另一角放了一架钢琴,整个别墅充满了欧洲的复古风味······
此刻别墅里没有旁人,阿勇嫂带着二人径直走到厨房边一间堆满杂物的小房间,屋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阿勇嫂的个人物件就堆在床脚,屋内的简陋与屋外的奢华截然不同,她招呼两人在床边坐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钟小芸站在屋门口,忍不住探出头,客厅里的装潢和布置令她惊叹不已,这和她在宋至孝家中看到的景象全然不同,是整个钟浦乡都不曾见过的洋气。
“小芸,过来坐下,不许闹了。”阿勇嫂训道。
钟小芸撅撅嘴,只得坐下。
钟年晟一五一十地将钟小芸在祠堂的遭遇如实相告,独独略过了自己和父亲挨打的事情。
“哎,没想到竟然闹成这样,罢了,事已至此,既然回不去了,那咱就不回去了,钟浦乡那偏远之地,也没什么可贪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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