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待司机把车停稳，钟小芸机械地下车，缓缓走向那家面馆，她几乎不加思索地，在一个角落轻轻坐下。
“两位小姐，要点什么？”店主人问道。
“一碗拌面，加一碗扁肉。”钟小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家三口。
“我同她一样。”李凤娇说道。
“是他吗？真的是他······”
宋渤成的脸庞，不再精致，他满面胡茬，头发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衣服上有几个补丁，看起来还算整洁。他身旁坐着一个娇弱的女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两人中间坐着一个小男孩，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
“阿爹，你吃。”男孩儿舀了一勺热乎的扁肉汤递给宋渤成。
“阿爹不饿，阳阳吃吧。”宋渤成慈祥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阿娘吃。”
“阿娘也不饿，阳阳多吃点，这样才能长个子，长得像你阿爹一样高大就好了。”女人的消瘦的面庞，满是幸福与慈爱。
“老板，”钟小芸从包里随手掏出一块大洋，“做两碗扁肉和拌面，给那一桌的客人送去。”
“好勒。”
她留下大洋，扬长而去。
“是······宋渤成吗？”李凤娇急忙跟上车。
钟小芸一言不发。
没有钟小芸的命令，司机一动不敢动。车里的气压很低，低得人大气都不敢喘。过了一会儿，李凤娇试探着问道：“是他吗？”
钟小芸的鼻子哼哼了一下。
“好不容易故人相逢，你不上去寒暄两句吗？”
“他看起来挺好的。”钟小芸的声音略微有些悲伤，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何必去打扰呢。”
“能好吗？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变成了平头老百姓······”李凤娇看看窗外拮据的一家人，接着说道：“历经了那么多的苦难，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儿了。”
“也许这就是命······”
“真的不去打个招呼吗？你不是找了他好些年嘛，如今终于是遇到了，就这般走掉了会不会留有遗憾？”
“他老了。”钟小芸怔怔地说道：“他竟然老了！”
李凤娇不由得噗嗤一声，笑道：“这半生已过，哪能个个都像你保养得这般妥当呢。”
“他竟老了。”钟小芸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了？”
“天意弄人。”
车窗外，男人向车子跑来。
钟小芸望着后视镜里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吧。”
司机犹豫地看向李凤娇，“娇姐？”
“确定要走吗？他来了哦。”李凤娇问道。
“走吧。”钟小芸闭上眼睛说道：“快走。”
车子缓缓地开动，后视镜里那个瘸腿的中年男子，艰难地加快了步伐。
“罢了，停车。”
李凤娇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现在不想见他，你跟他要个地址吧。”
“好。”李凤娇下车，同宋渤成道：“你好，你是宋渤成先生吗？”
宋渤成满脸堆笑道：“你好，鄙人正是宋渤成。感谢小姐的美意，为我们一家送上两碗扁肉，不知在下是否见过小姐。”
“我同你见是没有见过的，但我家主人，是你的故交。”
宋渤成打量面前的豪华汽车，满脑子都在盘算车上坐着哪位贵人。“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人姓钟。你留个地址给，过几天，我家主人兴许会请你来家叙旧。”李凤娇掏出纸和笔，让宋渤成写下地址。她观察宋渤成邋遢落魄的样子，大致明白了钟小芸为何不愿意相见，“今天我家主人不方便见你，改日再叙吧。”
宋渤成作揖道：“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第3天，钟小芸的司机按照宋渤成写的地址，来到一处破旧的弄堂接他，宋渤成费了一番唇舌，在邻居家借到一套没有补丁的长衫，他精心梳洗一番，坐上汽车，跟司机聊了几句，套到的话有限，但他心中明了钟小芸早已今非昔比。
驱车到郊外一处中式别墅外。他有些忐忑，长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一个打扮周正，脸型略方，身着西装的仆人，为宋渤成开了大门。
“是宋先生吧？请进。”仆人说着便领宋渤成到别墅内，“先生请坐。”仆人指了指沙发，他招呼女佣为宋渤成端来一杯上好的茶水，“我是这个别墅的管家，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按铃吩咐我。”
“哦，谢谢你。”宋渤成别扭地摸了摸手边的铃，没有按下去。
“不用客气，您是我们小姐的贵客，我们自然是要伺候好您的。”
“小芸，奥，不，你们小姐呢？”
“小姐还在处理其他的事情，估计一会儿就会过来了，您先坐着歇会儿吧。”
宋渤成左顾右盼，只见这个依山背水的别墅，装修摆放之间，有几分当年钟浦乡宋府的样子，只不过相比之下，这个别墅要精致洋气许多。
“宋先生，小姐为您准备了一些便装，请您去沐浴一番，一会儿我们小姐会回来和您共进晚餐。”
“好。”
管家领着宋渤成来到三楼的浴室，他将窗帘拉开，“这是我们小姐最喜欢的一间浴室，水已经放好了，您可以边泡澡边欣赏外头的景色，稍作休息。”
宋渤成看着落地窗外宽广的闽江，偶尔还有几只鸟儿在江面翺翔，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花天酒地的日子。
“洗完澡之后，您可以去外头的衣帽间挑一套喜欢的衣裳，那些都是小姐为您准备的。”
宋渤成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借来的长衫，微微张嘴道：“谢谢。”
“不用客气，浴室里也有铃，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可以按铃。”
宋渤成点点头，目送管家关上浴室的门，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放好。伸手去触浴缸里的水，水里的热气正腾腾地往上冒，热气中夹杂着花瓣的香气。他坐在浴缸的边缘，缓缓地，让身体往下坠。窗外鸟叫声不绝于耳，一杯醒过的红酒和一盘切好的水果摆在触手可及之处，他熟练地拿起高脚杯，抿了一口，“好酒啊，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一颗晶莹的热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闭上眼睛，感受这久违的奢侈。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许久，他在恍惚之间，似乎睡着了，门外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拉回到现实中。“宋先生，小姐回来了，您洗好了吗？”
“好了好了，马上就来。”
宋渤成慌忙擦净身上的水珠，在管家的指引下，到衣帽间选了一套黑白相间的西装。
“小姐，宋先生来了。”管家躬着腰谦卑地低着头，等待主人的回应。
“来了。”钟小芸不冷不淡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宋渤成招招手。
“好久不见啊。”宋渤成故作轻松地迎上前。
“是啊，好久不见。”钟小芸打量着宋渤成那张笑起来满是皱纹的脸，原本精致的五官，在饱经风霜之后，多了一份成熟。“你越发像你阿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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