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只狐貍
角名的聊天气泡在锁屏界面上不断地闪出,这时候我刚往铜锅里敲了一个鸡蛋,根本就无暇去查看消息的详细内容。
晚上的消化功能总是格外高效,再加上寒冬里人们总是会需要热气腾腾的食物,于是我几分钟前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就是煮从便利店买到的芝士味拉面,这原本是用来当早餐的。
新讯息的提示音和水煮沸的声音很相像,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此时的气泡本身仿佛也带上了几分蒸汽的灼热,显得焦急了起来。
不对……我是真的被蒸汽烫到了!
刚才准备去搅散鸡蛋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贴到锅边上了,金属的导热性能好得过了头,锅里的水地滚得像一团团水球,经过雾化的水汽温度足够吓人,我的嘴跟着沸腾声,非常配合地发出一声惨叫。
疼痛让我赶紧抽手,把被烫到的食指含到嘴里,口腔和唾液并没有什么作用,但的确能够在心理上缓解疼痛,然后我又手忙脚乱地把调料包和面饼放到滚烫的沸水里。
盖上锅盖之后,我才得闲去看角名发来的讯息,并打开水龙头往食指上浇着凉水,刚经历过冰火两重天的手指此时偃旗息鼓地垂着,我又赶紧去拿药箱来处理。
等我准备好回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角名:[喂,你该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他发来一句试探的话,并附带一张可爱的动物贴图,对面难不成是什么女高中生吗?
我:[呵呵——这种情节我在电视剧里可看多了,你这只轻浮的独角兽!]
角名:[啊?]
角名:[等等,你误会了!]
角名:[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怎么看都像是谎言被戳穿之后的慌乱找补,如果放在其它男性身上一定就是这样,但若是角名我就难以确定了,只会觉得后面还潜藏着可怕的阴谋。
我:[怎么看都很可疑吧,一男一女单独过夜什么的,男高中生还真是!]
角名:[哭泣.jpg]
角名:[可怜.jpg]
我:[别试图装可爱来蒙混过关,你屏幕那边的脸肯定是面无表情的鲶鱼脸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角名:[哎呀,被猜中了。]
角名:[那这样我算是被拒绝了吗?]
我不知道该做何回答,只有YESNO能作为回答的问题就像是分叉路口,若是放在乙女游戏里,这里估计就是分线的地方了。
关于月亮的后续我暂且先按下不表,在紧随其后的春高上,稻荷崎输给了我从未听过的一支球队——来自宫城县的乌野。
在IH上拿下亚军的稻荷崎输给了没落的强豪学校,这一次的爆冷让乌野迅速成为热门话题,每一次乌野被提及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说上这么一句话:“就是他们打败了那个稻荷崎。”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刺耳,和去东京时的吵吵闹闹相对的是,返程路上的安静。
失败是竞技场上绕不开的一个词汇,但稻荷崎可不是会被一场失败就击溃的队伍,刚下车就召开新的作战会议,没有留给他们不甘和沮丧的时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变成更加强韧的肌肉,他们会重振旗鼓,进军下一次的擂台,这就是狡猾狐貍所拥有的韧性,它们生来就擅长捕猎。
春高盛大,但结束得也异常迅速,所有的赛事挤在短短五天之中,这场国家级的比赛很快就落幕了,东京体育馆也安静下来,宛如一只蛰伏的野兽,等待着下一场赛事的到来。
角名直接回了爱知县,并答应大家绝对不会带任何伴手礼回来,而在假期剩下的时间里,北信介组织了一场读书会。
我总是来得最积极的那一个,其余大多数人都是被他强迫押着来的,就算是远在爱知县的角名,偶尔也会被抓着参加线上读书会。
毕竟升学考试在即,能否成功进入升学班,就全看这一次考试的成绩了。
面对着北信介这样的年级第一,我当然要好好地利用起来,于是我每一次都听得很是认真,恨不得把笔怼到北信介的脸上去,好好倾听来自学习之神的不传之秘。
结果秘诀就是努力外加坚持。
等于什么都没说嘛!十岁小孩都能听这句话听出耳朵生茧来。
在读书会的进行期间,宫侑常常躲懒,在立起的课本后打瞌睡,北信介发现之后就会让他在檐廊上倒立十分钟,然后他倒立靠墙又睡着了,口水都滴到鼻孔里去了。
屏幕那边的角名只恨自己不在现场,但我这位好心人非常体贴地给他发送了最佳角度的照片,最后这张照片短暂地成为了排球部Le群组的头像。
而宫治一听到北奶奶开门的声音,脑袋上就仿佛有耳朵竖了起来,眼睛亮亮地看向北奶奶端来慰劳的小点心,随后像龙卷风一样把点心都塞到了自己的嘴里,等吃完之后才打着嗝,来上一句:“你们怎么都不吃?”
而我则摇身一变成为了优等生,跟着北信介这位年级第一学得很是认真,在休息时间我也好奇地问北信介会去哪所大学,他的成绩这么优秀,想去哪所大学应该都没问题。
“其实……”听了我的问题后,北信介的声音因手下的动作一顿。
他用红色圆珠笔圈出了我试题册上的一个错误,“我不打算继续升学。”
“欸?”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为什么?信介成绩明明很好,考D大都完全没问题的吧!”
“因为我不想离开这里。”
北信介的手在榻榻米上摊平,抚过上面细小的纹路,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起来,他再一次地重复:
“我不想离开这片土地。”
“就像斯嘉丽和她的红土地?”我问道。
“嗯,就像斯嘉丽和红土地。”北信介点头。
“我想去务农,去年春天的时候我试着种下一颗种子,种子成长的过程很规律,春种秋收,水和肥料的用量都必须精细到克,从种下到结果的过程让我很享受,可以掌控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还能够收获双倍的果实。”北信介擡擡下巴,我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发现靠近墙根的架子上多出许多植物,它们绿色的叶片亮得几乎能反光。
“信介不会觉得很无聊吗?”我好奇地开口,但很快就释怀了,“不过是信介的话,就有一种果然是那家伙才能做出来的事情的这样一种感觉。”
北信介过着近乎机器人一般的生活,他如果想要去寻找刺激的话,我反而会觉得更加奇怪。
“果然……才能……”他重复着我之前说的几个词语,嘴角旋即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才对,毕竟我很普通嘛,呵呵。”
“又来了又来了。”我用两只手掌掩住自己的脸,试图将这荒诞之言隔绝在外,“信介的普通人论又来了。”
“那小爱呢?”
“我要升学,我想去厉害的大学念中文系。”
“喔,然后呢?”
“没想好!”我声如洪钟地说着,气势饱满得能够压倒一切阻碍。
“这种事情倒也不必说得这么自信满满。”北信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对了,刚才一直没说,你脸上——”
北信介的笑容顷刻间转换成了认真的注视,他的手靠近了我的侧脸,我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可下一秒一个宽厚的手掌就地抵在我的后脑处,让我进退不得。
“别动,马上就好。”
他为了看得更清楚而拉近了距离,睫毛是灰白的颜色,像落了一场雪在上面,鎏金色的眼眸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仿佛能够流动起来,我甚至还能看见北信介脸上细小的绒毛。
食指摩挲在我的侧脸,北信介的指腹上有长期握笔磨出来的茧,虎口和中指拂过的地方有些发痒。
过了几秒钟后,北信介松开了手,把手上蹭到的墨痕用纸巾给擦干净。
肯定是刚才捂脸的时候不小弄到的。
“谢谢。”
我脸上一红,脑袋也涨涨的,嗫嚅着继续说道:
“托神社的福,还有高中时遇到的两位前辈,我好像经历了很多奇妙的冒险,一直憋在心里很难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把它们写出来。”
“那我会想要做你的第一个读者。”
北信介朝我伸出手,其余手指都蜷起来,只有小手指竖了起来,我搭上他的手指,语气郑重。
“嗯!我答应信介。”
北信介只要作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他的班主任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达了相当程度的惋惜,但最后还是对自己学生的选择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时间很快到了四月份,又是一年的毕业季,继超自然研究社的两位前辈之后,这是我第二次参加稻荷崎的毕业式。
毕业的三年级生们统一在第一体育馆举行了结业仪式,那些我熟悉起来的前辈们要离开这所学校前往更广阔的天地了,其中也有我的幼驯染北信介。
被风吹落的樱花在校园里下起来了一场不会有人淋湿的粉色之雨,雨滴被来来往往的学生踩扁,粘在鞋跟上。
刚参加完结业式的北信介等人从礼堂出来,他手里拿着毕业证书,被一根红色丝带绑得很牢固,大耳前辈和尾白前辈和他并肩而行,几人似乎在谈论些什么。
我们一行人早就在外恭候多时,排球部排出新人代表理石平介,为北信介、大耳练、尾白阿兰送上一束鲜花,恭喜的声音不绝于耳,北信介一一谢过,大家都凑在一起说着话。
北信介最后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
三年之后,他变高了不少,肩膀也更宽更厚了,这是一个男孩正在蜕变成男人的标志,我仰起头对北信介露出一个微笑。
在视线上移的时候,我注意到北信介校服上的第二颗扣子那里空荡荡的,这是他身上唯一的不妥当之处。
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成功要走北信介的第二颗纽扣,我胡乱地猜想着,那个人还真是幸运,毕竟北信介是个很好的人。
“小爱,这个给你。”
北信介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这是……难道是……护身符吗?”我伸出手去,那个小东西被稳当地放进了我的掌心。
放在我掌心上的是一个护身符,针脚很细致,上面还缝了松竹的图案,颜色也是青绿色的。
“嗯,因为一直都是小爱给别人做护身符,你也应该收到一次别人给你制作的护身符。”北信介认真地解释道。
“谢谢信介,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护身符在我手里翻来覆去,里面好像被塞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也许是松木之类的吧,随后被贴近了我的胸口。
“也不用太珍惜了,可以随时带在身上就好。”北信介有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开始盯着手里的花束。
我的视线也跟着落在花束上,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那处空荡荡的扣眼,随后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当然了,这可是信介送给我的。”
关于第二颗纽扣的事情我还是没能问出口,我的舌头底下像藏了一个黏糊糊的小妖怪,让我没办法装作不经意地问出这个问题,那实在是有点难为我了,我也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那个答案。
看着北信介在樱花底下逐渐消失的身影,我突然不顾形象地大声喊着:
“信介!不要走太快!”
我没听见他的声音,只看到他朝我挥了挥手。
大概是再见的意思,我想。
北信介毕业之后,稻荷崎排球部的新主将将由银岛来担任,一切训练照旧,比赛也照旧,只是参与其中的人发生了变化。
曾经的新人理石平介此时也变成了前辈,固定的河床上只有水是流动的,此时的水流正头也不回地奔涌向未来。
另一个值得庆贺的消息是升入高三之后,我成功进入了升学班,至于其他人……
有为子选择了音乐科,她打算在毕业之后就出国念音乐学院,最近正在准备几所音乐学院的面试。
真遥和我一个班级,她成绩很好,我们常常一起去图书室学习,在路上的时候我们会听到音乐教室里传来小提琴的声音,那是有为子正在努力的讯号。
宫侑,宫治和角名都留在了普通科,只不过三个人常去的地方都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变化。
就像是游戏里的触发机制一样,我偶尔会在室内体育课的时候遇到正在训练的宫侑;被路边香味勾出馋虫的时候会发现宫治在家政教室里被倒腾了满脸的面粉;中午或者课间想找个地方小憩的时候,我总能在天台找到同样来躲懒的角名。
像不像某些会固定刷新的NPC?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这些忙碌时光里偷到的闲适碎片成了我为数不多的解压剂。
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我几乎都贡献给了课本和练习册。
升学班的任务很重,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以考上大学为目标在努力,颇有种动漫里修炼主人公意志的道场的感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自然也不敢懈怠,超自然研究社全部交给了新生来管理,自己则是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学业中。
神社的优先级此时也排在了学业之后,正在由爸爸妈妈在打理,他们向总公司申请了很多次,总算是争取了回到兵库的机会,也算是为我消除了一切影响因素。
我发现当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春去秋来,满地樱花被枯叶取代,夏季校服也变成了秋季校服,只有几个爱好打扮的学生坚持只在短袖外套一个毛线马甲,并将顶撞风纪委员当成了不良学生必做的一百件事情之一。
这天课间,我在走廊上背着关于国文的内容,汉字对我来说还是不好攻克的难关,尤其是俳句和古文,为此我不得不每天都背着比砖头还重的字典上下学。
好不容易背下一段之后,我突然听到走廊的另一端传来骚动,刚开始还是锅底冒出的气泡,很快人群就沸腾起来,像庙会上滋滋冒油的铁板炒面,吵得书页上的字都变了爬来爬去的蚂蚁。
我好不容易寻到的安静环境被破坏,这下背书是背不成了。
干脆去看看什么情况吧,我索性合上文库本大小的资料书,擡脚往骚动的源头走去。
源头是在1组和2组两个班级之间,一个男人处在包围圈正中,他个子中等,大概一米八左右,皮肤黝黑,穿着成套西服,凸起的啤酒肚将衬衫撑得像半个苹果,国字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正在和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交谈着。
从周围人群的只言片语之中,我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先生是一名来自京都的球探,曾经为国家队和排球俱乐部挖到不少顶尖球员。
他这一次来的目的其实很明显了,所以才会聚集起这么多人吧,毕竟那几位可是我们学校的排球明星,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过了一会后,宫侑和宫治很快就被他们都班主任一一叫了出来,两个都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出来的时候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如果可以的话,角名同学也一起吧。”球探一边鞠躬一边对1组的班主任说道,他手里拿着好几份蛋糕。
班主任点点头,又往班级里招呼了一声,角名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课桌上爬起来,双手抄兜地往门口走来。
“……我的优先级在他们两个后面吗?”角名懒散地对球探说着,这可真是一个送命题。
球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很快就用属于大人世界的圆滑搪塞起来。
“呀、这个,怎么说才好呢,总部确实只要求我来和宫氏兄弟见面,但我个人是很喜欢角名选手的,你的每场比赛我都有看,很厉害喔。”球探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朝角名竖起一个大拇指。
“哦——”角名拉长尾音,嘴角翘起,“原来是我的粉丝呀。”
“是的是的。”球探忙不叠地点头。
这时候角名嘴角扬起一个我熟悉的笑容,那是他即将做坏事的标志,看来这位球探凶多吉少咯。
“那我的背号是多少?”
角名突然语速飞快地问道,丝毫没有留给球探任何反应的时间。
“10号!”
那人自信满满地回答着,我却摇了摇头,看来球探先生已经踩到角名的陷阱里去了。
“回答正确,但那是我高一高二的背号,现在我的背号是6号。”角名好心地提醒着对方,表情满满都是最害。
球探又是一阵点头,我都替他的颈椎感到难受,“哎呀哎呀,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我最近睡眠不足,记忆力都出现问题了,就是6号没错。”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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