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那些熟悉的人们的容貌和衣着,分毫毕现地描摹出来。
可到了板子上,只有乱七八糟的五官。
即便如此他还是抚摸着几张画,静静地出神。
美好的,痛苦的,各种激烈的记忆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在这个和平得难以忍受的时代绝对无法体会到的感情,那不是以前的他能造出的梦境。
顾疏望着窗外深重的夜色,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往下看。他正坐在窗台附近。
他有一个想法,是不是他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回到他梦里的世界。
或者说,脱离现在这个梦,回到属于他的现实。
即便让他选择一百次,一千次,无数次,他仍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蓝色药丸。
即便那是梦,或者是某个人创造出来的幻境,他也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他曾经不太理解那些沉溺于全潜虚拟游戏把命都搭上的人,现在可能有些懂了。
另一个世界就是对于他们来说对现实。
“你在想什么?!”
顾疏耳边恍惚响起了一声爆喝。
他颤抖了一下。
那熟悉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嘶哑的哭腔,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怒意。
“活下去!无论在哪里,都给我好好活下去!为什么总想着轻易放弃你的生命!你这个傻子!”
顾疏笑得比哭还难看。
像是他会说的话。
可是。
这里没有你啊。
这里没有你们。
我的朋友们。我的家人。
如果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活下去。
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怕死,可是他已经尝过了甜头,无法再忍受孤寂。
他承认,他很脆弱。
他需要很多人的陪伴,才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当听到他这样对他说的时候。
哪怕在这样无趣的世界,他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他曾经答应过他,无论在何种境地,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要好好的活着。
他已经变了,变得坚强了。
他决定要遵守这个诺言。
顾疏缩在窗台,隔着玻璃,夜色做背景的玻璃映出了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他想,还好,他们都看不到。
“………天呐,他怎么了?”
“他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做噩梦了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哭……不要哭啊呜呜呜呜呜……”
“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也哭了。”
“吵什么啊?不都在睡觉呢吗?头疼死了!我没用魔力解酒啊!”
“………啊,他怎么了?被人打了?怎么哭成这样?”
“应……好好呼吸,快醒过来……”
他张开嘴,掠夺着空气,睁开了被泪水渍痛的双眼。
星辰的光斑在视线里模糊晕开。
他耳边有很多声音,但他可以分辨出哪个声音属于哪个人,哪个人在某个方向。
英格尔嘴角的弧度慢慢勾了上去。
他虚弱地出声:“………我。”
艾利克斯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
英格尔能感受到他慌张而又热烈的心跳。
“艾利克斯……我没事……”
艾利克斯轻轻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质问他,怎么会没事呢?
英格尔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他在梦里也是哭着睡着的。
没想到真的哭了。
但是他很高兴。
那才是梦。
英格尔再睁开眼,看到了属于自己的现实。
艾列娜顶着乱七八糟的白头发坐在凳子上看他,谢丽尔呜呜地哭泣,乌瑞担忧地看着他,维罗妮卡张大了嘴巴朝着他这边,妮妮芙站在他侧面不知所措,米莉亚手忙脚乱翻找着包里的药水,罗梅罗扯起外套跑过来披在艾列娜半露的肩膀上,唐霓和俄斐拉拎着酒瓶子好奇地看过来,不远处比比代躺在地上成了一个“大”字醉酒沉沉,还没被吵醒。
是的,他还记得,他和艾利克斯旅行到黎微尔途中,和朋友们办起一场私人宴会。
好多朋友们都来了。
“刚刚玩游戏喝酒玩得那么嗨的人,怎么在梦里哭得那么惨,还不说实话?”
艾列娜手指戳了戳英格尔的额头。
艾利克斯拍掉了她的手。
英格尔看向艾利克斯,面对他的眼神,他实在不能隐瞒:“……嗯………我做了一个噩梦……”
乌瑞问:“他在家也经常做噩梦吗?”
艾利克斯犹豫了一会儿道:“没这么严重………”
他知道英格尔能记住他的每一个梦境。
艾利克斯握住英格尔的手:“跟我们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一点。”
英格尔想,这是他最害怕的噩梦。
“我只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谢丽尔停止了哭泣,好奇地问道:“什么样的世界?”
“从现在往后……一百多年后的世界?”
“诶,未来?”
“是的。”
艾列娜问:“那有什么可怕的?”
“……那个世界没有你们……我找不到你们………”
一个人呆在那样的世界。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周围所有人的声音都停止了。
而这些人当中,只有艾利克斯,知道他所说的真正含义。
艾利克斯再次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声音清缓,让人心里不自觉静下去。
“应,那是梦,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梦是无论如何都会醒的。”
英格尔揽着他的肩膀,感受着那体温,笑起来道:“我知道了。不用太担心我。”
“什么啊,就是撒娇嘛,这么大的人了还会怕孤单寂寞。”维罗妮卡嘟囔道。
艾列娜迅速而悄悄地踹了她一脚。
罗梅罗转头,看着渐渐露出鱼肚白的天色,“啊,黎明要来了。”
英格尔望着那天空想,当第一缕阳光落在眼睛上的时候,说明梦,该醒了。
他有一种预感,他以后都不会做噩梦了。
所有的梦,对他来说都不会再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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