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瞳孔有一瞬的颤动,苏源面上笑意不改:“抱歉婶子,我目前不打算谈及婚嫁。”
妇人还要再说,手里被苏慧兰塞了包点心:“天都快黑了,老姐你还不赶紧家去做饭。”
“你要不说我差点忘了,我家那死鬼要回来了。”妇人一拍大腿,临走前还不忘唠叨,“赶紧找个姑娘成亲吧,我像你娘这么大的时候孙子都满地跑了。”
苏源一笑置之,应付了客人几句,擡步走进铺子。
生意和儿子,苏慧兰肯定是选后者。
她送走几位客人,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利索关上木门。
苏源已经放下书箱和包袱,钻进厨房找吃的。
接近年关,苏慧兰照常做了一大锅卤味,放在碗柜里。
撚起一块瘦肉放入口中,有些干硬,但卤香味十足。
苏源扬唇,还是熟悉的味道。
“好吃不?”身后传来苏慧兰的声音。
苏源侧首,竖起大拇指:“娘做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纵使明白源哥儿是在哄她,苏慧兰还是眉开眼笑,紧接着又上下打量苏源:“一年不见,源哥儿瘦了不少。”
说话时眼中带着心疼。
十岁时苏慧兰是这般称呼自己,十七岁时依旧不改。
苏源没有丝毫的不自在,相反的,他觉得这个称呼是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
“没瘦,只是身量长高了。”苏源温声道,又揭开锅盖看了眼,里头空空如也,只残留着炒菜的痕迹,“娘咱们晚上吃什么?”
“昨天做的卤味和肉丸子热一热,再煮个汤,你看行不?”苏慧兰用征求的口吻,“这两天生意太忙了,吃过饭锅都来不及洗,源哥儿你等我会儿,顶多两刻钟就能开饭了。”
苏源倒是不挑,随口应了,同时卷起袖子:“我给您搭把手。”
苏慧兰也没拦着,母子俩一边做饭一边谈天。
苏源讲述在府学和书院的一些日常,苏慧兰则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一遍。
厨房里,锅碗瓢盆不时发出叮当声响,清脆且温馨。
两刻钟后准时开饭。
苏慧兰自个儿还没吃,先拿筷子给苏源夹了好些菜:“尝尝看,我在里头加了几小段红尖。”
苏源看着米饭上堆起的山尖尖,沉默两秒,还是依言吃了,随后点评道:“红尖的香味都爆出来了,只是辣味不太明显。”
苏慧兰这才收手,自己也开始吃:“喜欢就多吃点,娘记得你喜欢鱼汤炖豆腐,明儿一早娘去集市上买新鲜的,回来做给你吃。”
苏源捧着饭碗,弯了弯眼:“辛苦娘。”
“做给你吃,娘可高兴呢。”苏慧兰笑眯眯地说,旋即又想到一件事,停下筷子,“你之前信上说明年要去考会试,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从凤阳府到京城,约摸半个多月,我打算提前十来天过去,以防客栈被人订光了。”
最好离贡院近一点,也省去来回奔波的时间。
苏慧兰若有所思,试探着提议道:“不若直接去京城租个小院,或者直接买一个。”
苏源一怔,大脑飞快转动起来。
京城乃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之地,房价肯定也是高得吓人。
不论是租赁还是直接购买,都要花不少银钱。
苏慧兰见苏源迟疑,把其中缘由分析给他听:“你如今已是解元,不出意外的话,会试肯定能考中,考中了就要留在京城,入翰林院,总得有个住处。”
苏源面露深思。
苏慧兰又道:“还有就是,租赁的房屋终究不如直接买下的好,万一哪天主人家反悔了,还要四处找房子搬家,麻烦得紧。”
苏源被他娘说得有些意动,等吃完饭,回屋翻出小金库,轻点一番。
几年过去,当初苏慧兰给他做的小布袋早就装不下这般多的银钱。
铜板和银锞子都被他换成了银票,整整齐齐地放在木匣子里。
将厚厚一沓银票取出,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微凉的存在,是当初福公公替当今送来的龙纹玉佩。
苏源只看了眼,耐心将银票数算一遍。
除去当今赏赐的六千两,专属于他的小金库就有三千多两。
只差三百多两就能凑齐一万两。
等过两日唐家管事把年底分红送来,就能超一万两了。
自从苏源把红尖分给唐家,双方就达成了合作关系。
之后的红尖酱和红尖粉也有一部分放在酒楼代为售卖,每年也能赚上不少。
更遑论苏源借技术入股,每隔一段时间就出一两道新菜,以致于唐家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分店已经开到隔壁府。
摊子越铺越大,苏源作为唐家酒楼的小股东,腰包也越来越充实。
之前苏源是想把这些银钱交给苏慧兰的,只是苏慧兰怎么都不肯收,他也只能作罢,自行存放在木匣之中。
“暂且买个三进的,到时候把娘接过去,唐胤和方东也得有住处。”
这么一算,差不多要花个几百两银子。
勉强还能接受,苏源将银票竖起,在木匣上怼了两下,确保整齐后放回匣子里。
数完了银票,苏源又打开书箱,把里头的书本一股脑翻出来放在桌案上。
挑选了几本可能会用到的,一转身进了自习室。
再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苏源刚动弹一下,准备起身熄灯,屋外响起窸窣脚步声。
迟疑片刻,轻唤:“娘?”
“源哥儿还没睡?”等苏源开了门,就见苏慧兰手里捧着个茶碗,“晚上吃的有点咸,渴了起来喝水。”
到底儿子长大了,苏慧兰止步于门口,也没往里看,轻声说:“这一路车程颠簸,今晚就别再看书了,好好歇一晚,想看书明天也能,身体要紧。”
苏源忍下到了嘴边的哈欠,尾音有些失真:“我知道了,正要睡呢。”
苏慧兰喝完最后一口水,说了声好,回屋歇息去了。
苏源关上房门,顺手熄了灯,摸黑爬上床,仰面躺下。
不消多时,意识就沉沉坠入黑暗之中。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苏源身着青色圆领袍,拎上年礼去拜访季先生。
唐胤和方东还在府学,要等到年末考核结束才能回来。
左右闲来无事,就提前一两日来给季先生送年礼,也和先生叙叙旧。
一晃七年过去,季先生的私塾一如从前那般,只是从外观上略微陈旧了些,屋顶的瓦片泛着岁月的痕迹。
苏源每年都会过来,久而久之私塾看门的老叔已经记住他了。
瞥到苏源手里拎着的熏肉、腊肠和干笋,老叔咧嘴笑:“小公子又来看季先生了啊?”
苏源将提前备好的一串干笋递给老叔:“这干笋是今年新生的,不论是清炒还是做配菜,味道都很不错,您带点回去尝尝。”
老叔推辞一番后还是收下,末了又好心提醒一句:“前段日子季先生病了一场,虽已痊愈,但我总觉得他少了点精气神,现在你来了,季先生一定会非常高兴。”
苏源心神一动,方意识到如今季先生已至知命之年。
“多谢老叔提醒,我这就进去了。”
这几年来,私塾的学生走了一波,又很快有新的加入,苏源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终究是各奔东西,奔赴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苏源无声感慨,敲响季先生的房门。
“笃笃笃——”
三声过后,苏源清晰地听到咳嗽声,不多时又恢复如常:“进来。”
苏源推开门,迎上季先生诧异的目光:“先生,我回来了。”
季先生狠狠揉了两下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脸上登时浮现笑容:“苏源!”
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起身。
许是起猛了,他身子陡然摇晃两下,双手撑在桌面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苏源神色骤变,放下年礼冲上前,扶住季先生:“先生您慢些。”
说话时,双眸在不着痕迹地端量着季先生。
也不知是否与大病一场有关,季先生明显比上次见面时瘦削、苍老了许多。
两颊几乎挂不住肉,鬓角也白了大半,好似初冬的碎雪停驻在那上面。
季先生笑着摆摆手:“我这是上了年纪,和我同龄的差不多都有这么个反应,你不必担忧。”
苏源喉咙发紧,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定要长命百岁才是。”
季先生对他的意义十分特殊。
他不仅是苏源的启蒙恩师,在求学路上也给了苏源诸多精神方面的引领与指导。
季先生微微仰头,惊叹道:“源哥儿个头又蹿高了,再这样下去,为师日后想看请你都要费劲了。”
苏源闻言哭笑不得,搀扶着先生的手纹丝不动,同时弯腰低头:“这样,您可看清楚了?”
季先生不住点头:“看清了,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苏源莞尔:“先生您坐下歇着,我给你泡壶茶。”
说着就跑去一旁忙活。
季先生靠在交椅上,擡手捋须:“这半年在书院学得如何?”
这些年苏源一直和季先生保持书信联络,包括中举和前往松江书院也都写在了心中。
季先生心底骄傲,又十分关心苏源的学习进展。
苏源手上动作不停,将进度说给先生听,忽而想到什么,擡手探入袖中。
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摸到。
苏源神情有些懊恼:“原本我是打算将笔记带来的,谁料竟忘在家里了。”
季先生摆手道:“无妨,反正我这里的学生顶多就是童生,你的那些笔记多半是用不上的。”
苏源手腕轻动,杯中清茶晃动:“反正过几日唐兄和方兄回来,我还要和他们一起来探望先生,届时再带来也不迟。”
“先生应该记得,我教的那些学生就是童生,一部分笔记内容也是针对他们的。”
季先生:“那好,辛苦你跑一趟了。”
苏源回头一笑:“能帮上师弟们,我很开心。”
季先生眼角皱纹加深,久久未散。
“好了。”苏源端着茶杯上前,“先生尝尝看我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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