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靖朝三面陆地,一面临海。
南、北、西三面与各小国接壤,东面是一片辽阔的海域。
弘明帝赐给苏源的海错就出自那片海域,每隔一段时日有专人快马加鞭运送进京。
人们对未知总是充满恐惧。
更遑论深不见底,一个浪头便可将人吞噬的海洋。
当地渔民只敢在沿海一带打渔,不敢越雷池半步。
曾有渔民为搏富贵铤而走险,驾船驶往深处,结局尸骨无存。
远的不谈,先帝时尹峰进谗言,怂恿先帝派遣船队远航,美其名曰扩大靖朝疆域。
先帝被枕头风一吹,二话不说斥重金组建船队。
船队出行整整一年,杳无音讯。
大家都说整条船的人都遇难了,先帝却不信邪,携宠妃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暗部搜寻了整整一月,最后在海边找到数块残骸,以及几具森白骨架。
先帝和宠妃吓得屁滚尿流,当场晕厥。
醒来后,先帝哭着表示:“海的深处有噬人巨兽,靠近会死无葬身之地!”
回去后,先帝下令封海。
靖朝百姓不可乘船出海,外来商船亦不可入内。
即便是以打渔维持生计的渔民,也只能在规定区域内捕捞。
日往月来,先帝早已作古,封海令也已施行数十年。
因这道封海令,又有无数有去无回的先例,百姓对海洋之可怖印象根深蒂固。
“朕欲重开海关!”
弘明帝六个字,硬是把在座诸人吓得酒醒。
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酒杯摔了一地。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乐师见势不妙,无声退下。
朝臣们面面相觑,瞪着眼一脸不赞同。
女眷们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好听不见陛下的醉酒胡言。
即使知道帝王之意不可违,亦无法更改,王首辅还是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义正词严道:“陛下不可!”
弘明帝笑脸淡去,微醺中难掩锐利:“哦?为何不可?”
“先帝在位时,曾下封海令,陛下莫不是忘了?”
“数千将士一去不返,难道不足以证明海的可怕之处?”
“靖朝国富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为何又要多此一举?”
王首辅一套三连问掷地有声,在殿内回荡,经久不息。
其实他还想说,陛下您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新政终于取得胜利,难道还不够您施展手脚吗?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新政发展壮大,行利民之举,而不是做一些无用功。
弘明帝不以为然:“几十年过去,工部的造船技艺早有完善,王爱卿又如何断定,出海定会遇到危险?”
王首辅又气又急,声音发颤:“可那是一条条的人命呐!陛下您万万不可心存侥幸!”
不仅王首辅,在很多人看来,出海约等于送命。
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最后一无所获。
他们多希望陛下只是酒后胡言,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可事实就是,这位酒量极好,量如江海。
谁都明白,陛下单纯是借万寿节宫宴通知他们——朕要出海,有意见也都憋着!
想到陛下在某方面的固执,大臣们头痛不已。
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子,希望太子能让陛下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谁知太子一味闷头喝酒,对众人的视线一无所觉,仿佛是个无情的喝酒机器。
大臣们:完了!
看这架势,分明太子殿下也站到了陛下那边!
本就微薄的希望更加渺茫,众人不禁面露绝望。
王首辅劝说无效,递了个眼色给御使大夫。
御史大夫会意,佝偻着一把老腰上前:“陛下,老臣以为不可!”
弘明帝慢条斯理酌一口酒:“朕不要你以为,朕只要朕以为。”
就差把“任性”俩字儿刻在脸上。
御史大夫扑通跪地,老泪纵横:“陛下是想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的将士葬身鱼腹吗?”
弘明帝不应,御史大夫也就这么固执地跪着,场面一度陷入凝滞状态。
好好的万寿节宫宴,硬是上演了一出君臣对峙的大戏。
苏源坐于席间,专心剥橘子,对殿中的对话充耳不闻。
右手边,王一舟不知看了他多少眼,还是没忍住:“承珩,你觉得重开海关可行吗?”
修长的手指撚下橘瓣上的白色丝络,苏源把橘瓣放进小碟中,神情专注且平和。
“王兄不是一直在研究造船技艺吗,船只能否在海里破浪前行,你还不清楚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王一舟表情变幻了数次。
他捏紧酒杯,难掩诧异:“承珩怎么知道的?”
苏源无声笑了笑:“我猜的。”
王一舟:“......”我怀疑你在逗我。
就在这时,御史大夫身子一晃,软软晕厥过去。
弘明帝让人把他擡下去,还贴心地叫来太医为其诊治。
朝臣们嘴角疯狂抽搐,不知说什么好。
这叫什么?
打一棒子给一颗糖?!
王首辅看出弘明帝意志坚决,还想趁今日再劝说一番。
——靖朝有个规矩,万寿节这一日不得杀生。
就算真触怒了弘明帝,也不至于尸首分家,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对王首辅而言,家国安定在他心里排第一位。
他无论如何也要让陛下收回成命。
没等他想好措辞,弘明帝已率先发话:“行了,海关一事容后再议。”
随后一挥手,舞姬乐师再度出场。
在悦耳丝竹声中,舞姬排好队列,和着乐声缓缓起舞。
弘明帝从盘子里揪了个最大的葡萄,塞到皇后手里,又看向归!”
众人:“......”
您老抛下一个惊天巨雷,炸得咱们吱哇乱叫怀疑人生,咱们哪还有心思吃好喝好。
不当场哭出来就算好的了。
碰上这么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顶头上司,真是叫人欲哭无泪。
王一舟在桌下戳了戳苏源,求知欲格外旺盛:“承珩,你是怎么猜到的?”
苏源乜了眼上首悠哉悠哉品酒的弘明帝,缓缓道来。
自从入工部任职,除一开始王一舟带他熟悉环境,之后每次见面,总能看到他浑身脏兮兮。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如此,苏源不免对王一舟的差事产生好奇。
可惜王一舟每日早出晚归,他也深谙少说多做的道理,暂且将疑窦封存心底。
直到刚才,弘明帝提及工部的造船技艺。
上任数月,苏源可从没听说工部有哪位同僚在研究造船技艺。
结合王一舟出自匠人之家的身份,以及他身上的木屑还有泥点子,答案不言而喻。
王一舟听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承珩洞察秋毫,为兄自愧不如。”
苏源回了一杯,撚起个橘瓣塞进嘴里。
王一舟似乎有些醉了,话变多不少:“承珩,你说陛下能成吗?”
苏源调整了下坐姿,扫过席间愁眉不展的大臣:“陛下乃一国之君,谁能置喙?”
这些反对的人只将目光放在一亩三分地上,对靖朝现况心满意足,却忽略了一点——
靖朝幅员辽阔,资源富饶,周边小国并非没有觊觎之心,只因国力不够强盛,兵力无法与靖朝匹敌,才会作出臣服姿态。
若有朝一日靖朝式微,他们定会大军压境,以侵略者的姿态攻城略地。
侵占靖朝的土地,残害靖朝的百姓。
先帝只知挥霍放纵,勋贵世家只顾着把好东西往自己怀里扒拉,弘明帝登基后才有所缓和。
现在的靖朝虽好,却远不如建国伊始,太祖之后的三任皇帝在位时。
古往今来,一个国家只有足够强大,从上到下团结一致,才能避免外敌的觊觎和入侵。
这次的重开海关就是一次转机。
王一舟似懂非懂,不得不出言打断苏源的陈述:“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转机......难不成海的另一边还有什么好东西?”
三年前,他临危受命,带领一群技艺精湛的匠人研究造船技艺。
虽有进展,船仍无法在海面上如履平地,坚固到足以抵抗风浪。
陛下了解他们的研究进度,又为何这么急切地开放海关。
苏源轻唔一声,半开玩笑地说:“或许有类似天铃之类的好物呢。”
闭关锁国的孤立主义不可取,互通有无,互惠互利才是最好。
说太多难免会胡思乱想,有些事情也不便于提前剧透。
王一舟吸了一口气:“竟有这等好事?!”
天铃可是能让百姓在荒年都能填饱肚子的好东西,再来一个亩产几千斤的作物,百姓们可不得乐疯了。
他们也是。
苏源没把话说死:“王兄别忘了,当年的天铃就是从胡商那里得来的,胡商告诉我,他是从一个褐皮商人手里买来的。”
苏源往嘴里丢了个橘瓣,意味深长道:“封海令之前,来靖朝的商贩大多是褐皮。”
王一舟整个人晕乎乎:“看来我得加快研究了,争取年底把大船造出来!”
说完以指蘸酒,在桌案上写写画画。
苏源瞄了一眼,他正在计算大船的某些数据。
也没再打扰,自顾自品起酒来。
一个时辰后,宫宴总算结束。
女眷与男子的席位并不在一处,苏源净了手,直奔对面母女俩而去。
元宵看见苏源,在原地蹦跶两下,欢快地喊道:“爹爹!”
为了映衬帝王寿辰,她今日特地穿了身喜庆的红色小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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