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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1 / 2)

第25章

见到钟音的第一眼,管鄂的心全然已经吊到嗓子眼。

哪怕千余年没见,这张秀丽温和的、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面孔仍然深深镌刻在他心里。

是忘不掉的,忘不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时管鄂忽然记起不周山和昆仑最广为人/兽知的三条禁令,第一条是不要惹钟音,第二条是千万不要惹钟音,第三条则是绝对绝对不要惹钟音。

而此刻,他当面说人坏话被抓包了。

不仅如此,她这一出现,意味着他在做什么早已经被她知晓。

哪里还有功夫去想为什么会被发现,管鄂心如死灰,仓皇失措抱住头,又小心翼翼擡眼。

“宽鸿大人,您怎么来了?”

钟音双手托住下巴,饶有兴致瞧了会他的反应。

越看,他哆嗦越厉害。

没劲。

“怎么,刚才不还牛气哄哄呢?”她漫不经心笑起来,意有所指。

“大人我错了,我真的只是在说胡话。”管鄂连连道歉,早知如此他肯定不大放厥词,现在他恨不得当场撞死,要么回到过去扇肿自己的脸。

对于他果断也并不体面的道歉,钟音才不会当真。

讹兽善骗人,世故圆滑,心性狡猾,不比诸犍好到哪里去。

顿了片刻,她懒洋洋靠回椅背,擡起手敲敲桌子示意他看过来。

等管鄂擡头,她才问:“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齐邺?”管鄂坦诚极快。

钟音又不知道齐邺是哪位,她不耐烦重申:“我问的是他是哪只异兽。”

“蛊雕!”

这下管鄂明白了,飞快解释道:“都是蛊雕逼我的!这门生意也是他叫我做的,我也是不得而为之啊!大人,您要是想知道蛊雕在哪,我可以立马给你位置!”

管鄂知道钟音喜欢干脆利落,也知道今天也许死无葬生之地,但都说功过相抵,他今天必须为自己求情。

网开一面这种事,她以前在不周山上也不是没做过。

他跪在地上的双膝往前挪动,急吼吼爬过来,然后翻出手机把齐邺地址给钟音看。

“我下凡后原本就是做做江湖骗子的勾当,没想过要害人,但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们终究与人类不一样的异兽,无法完全融入人间,后来我饿到吃不上饭都没吃过人啊!反倒是被人类抓起来差点被当成怪物杀死,是蛊雕他救了我,他说可以让我们过上很好的生活,我才跟在他身边工作。”

钟音接过他手机,点开微信上下滑动信息翻阅。

边看,她边问:“你们?你们讹兽都跟着他?”

管鄂点头:“对!华夏各地的聚宝盆分司都是讹兽在做,总部在缅部。”

闻言,钟音心里有了数。

那么事情就和李嘉说的对上了。

李嘉负责工作中介诈骗,他只需要以正常高薪工作为诱导,吸引像吴天为这样的年轻人前来面试,然后把人带到境外,大部分集中送往缅部,小部分则当成物品卖掉。

据李嘉所说,缅部的电信诈骗更为疯狂,被骗去那里的人,骗不到钱就是有死无生。

管鄂手机里信息很少,大部分都是和其它讹兽聊业绩相关。

言语之中,对人类性命、菌狗等低等兽的轻蔑随处可见。

钟音笑容渐淡,伸出二根手指:“第二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事的。”

“十多年了吧,齐邺干得更久,他在缅部发家。”

管鄂回想下时间,说得干脆。

他似乎觉得坦白越多越可以抵消罪责,立马又补充道:“齐邺发家前接单帮客户杀人越货,他吃人杀人无恶不作,人和异兽都不放过,据我所知就有当康、夫诸这两族已经被他灭掉了!”

当康、夫诸?钟音拧起眉端,疑惑不已。

当康如豚有牙,夫诸如白鹿而四角,这两种长相偏可爱的异兽也是杂食类异兽,喜聚集生活,性格温顺无害。

蛊雕杀它们做什么?还恨到要灭族?

琢磨不清答案,她索性不去想,直接把注意力转向神情略有放松的管鄂。

他倒是机灵,这是觉得自己可以被放过了。

钟音抿唇一笑,讥嘲意味十足。

周身杀气渐重,合上手机后,她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个问题,十多年,杀害这么多人,你可有良心不安?”

话落,管鄂如醍醐灌顶,讨好至极的姿态猛地僵住。

钟音是神剑,镇压不周山如此多年,管鄂何尝不知每每当她想杀兽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她从不会直接坦言说我要杀你,而是端一副慵慵散散的模样,好声好气跟你聊着,然后在你最无防备的时候对你利索捅出一剑。

没人能受得住她出手,她之一击,足以毁天灭地,仙魂尽碎。

反正这问题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回答的欲.望,又突然明白钟音根本不会放过自己,管鄂神色突地一狠。

他如疾风骤起,早就在暗中摸索蛊虫的手从腿间抽出,大手一挥!

一只肥嫩黢黑的蛊虫直冲钟音面门,钟音下意识擡手去挡。

就是这档子功夫,管鄂化作原形,如兔子一样一蹦三尺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了出去。

根本来不及管公司员工什么反应,管鄂只想逃!

这边钟音已经毫不费力捉住那蛊虫,蛊虫被她捏在指尖,浑身散发恶臭的虫子仍是挤破脑袋想要往她肉里钻。

她不着急追出去,只是捏起虫子仔细查看。

虫子宛若蛆虫蠕动,身体一节一节,黑黢黢的身体似乎是无数毒物滋养而成,但凡它咬开她肌肤,恐怕就会立即身中剧毒而亡。

这应该出自给晓筠种追心蛊的苗族蛊婆之手。

【蛊雕,诈骗,公司,苗族】四个关键词和所有信息在钟音脑海中轮番转换。

她似乎想明白什么,有些东西与连日来的疑惑突然连了起来,又迷迷蒙蒙分析不完全。

钟音从不拘泥烦恼,想不通那就放脑后。

事情发生总有因果,早晚有天她会知道为什么。

她指尖肌肤毛孔中慢慢渗出丝丝水流包裹住蛊虫。

水流一碰到蛊虫,那疯狂蠕动的身躯瞬间被冻僵,僵持成c型变得硬邦邦,再无生息。

钟音轻而易举捏碎蛊虫,慢腾腾起身往外走去。

她不信管鄂会乖巧求饶。

狡诈之物本性难移,信他,她就不配做审判者。

所以,他逃不掉。

走出办公室,外头屋子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以为能逃的管鄂果然正蒙头往大门上撞。

这里撞不开就往窗户上撞,撞到头破血流也不肯停下。

而方四这些员工早就吓得拥挤在角落,惊恐难安看着兔子一样的动物拼命撞门窗。

这要命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屋子里面有恶鬼!

无形结界将这里早就包裹起来,每撞一下,门窗处都会产生一道蓝色涟漪,如石子投入湖面,涟漪圈圈,很快恢复无波无澜的平静。

可愈是徒劳无功,管鄂就越着急,撞得更加不要命。

方四捂住耳朵不让声音溜进耳朵,缩紧身体用力往人堆里挤,他心里头早就郁闷到想直接去警局自首了,谁懂啊只是打个工上个班,总是凶巴巴的顶头上司忽然变成兔子不说,身后还有个神乎其技的妖异女人!

整间屋子气氛很怪异,管鄂蹿上蹿下到处撞,办公桌被他大力撞烂,电脑和杂物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看了会,钟音抱臂靠在墙壁上懒懒出声。

“没回答我问题之前,别把自己撞死了。”

她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来量刑。

虽然讹兽所做所为早就能定他生死,但她还是想知道天性中规中矩的讹兽一族为何选择助纣为虐。

闻声,管鄂气喘吁吁落地,兔子样的圆眼中肉眼可见流露出嫌恶的目光。

“钟音!我怕你只是因为你审判者的身份,没有这层身份你什么都不是!你只不过是用我们异兽血肉筑成的一柄剑,你在这里装什么大善人?论可恶,你不比我们差!”

“继续。”钟音淡漠点头,似乎接了这责骂。

深知再也逃不了的管鄂用力吸口气,他重新化作人形落于窗前。

他眸光讥诮,指向方四几人,似乎想要一起指责他们。

“我没有良心这东西,当年我如何被人类折辱你可知道?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蛊雕给我机会,我便抓住那机会。况且是假惺惺的人类自作孽不可活,诈骗这种勾当也是他们自己发明,他们自相残杀互相利用,我们只是学他们利用人的贪欲设下陷阱而已,他们既然贪婪,就是自找死路活该去死!”

“你懂什么?你知道钱是在人间流通的唯一货币,也是可以做成任何事情的保证吗?”

“我只是想赚钱,想好好活着,我有什么错?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管鄂声嘶力竭,句句愤恨,毫不掩饰自己对人类的厌恶。

当初刚刚下凡那些年,他不像高等兽那般心狠手辣,见人就吃,相反他曾经也是只相信人间有真善美的好兽。

在不周山被镇压时,钟音偶尔会跟他们讲人类世界的有趣故事,她对人间向往,他们也不例外,可真到了人间,不过是无意中露出原型,他就被人追打,被人指着脊梁骨嫌恶骂妖怪,那种嫌恶的目光让他无所适从,不承认也要承认自己是不一样的。

后来他学会以人形掩盖,不停拍马屁讨好人类,偶尔骗骗人赚小钱饱腹,从未想过吃人,也从未拥有过一席屋檐遮挡。

即便如此,他仍然天真相信会有好人接纳自己,可他从未想到自己有天竟然会被信任的人类欺骗,他喜欢的、信任的姑娘因为他原形而状告上衙门,他被人抓起来游街示众,无数烂菜叶子朝他身上砸,他不甘心也不懂,只知道他非常恨,再后来他杀了那姑娘,成了臭名昭著的杀人妖怪。

是蛊雕朝他伸出援手,那时他才明白,能接纳异兽的不是只知圈禁的不周山,不是昆仑,而是像蛊雕那样志同道合的兽。

齐邺说过人间本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现在做的不过是把人类推向灭亡的微小一步罢了。

它们,要靠自己的手段把家园夺回来。

既然偏见永远无法消失,那就彻底将其扼杀。

“而且诸犍说得没错,人类如此弱小,生来就是我们的食物。”

管鄂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想起那通电话,他冷不丁笑起来:“齐邺跟我说诸大哥已死,看来是真的,钟音,你才是最假惺惺那个。”

听出他语气中涵盖的忿怒,钟音不答,只觉他废话连篇,只会用虚伪借口掩饰龌龊内心。

异兽于人可以类比成人群中的异类,那些情绪敏感的、天生患稀有疾病的、生性懦弱的……同样也无法融入人群中,大部分人选择独立生活,独立自主,不闻不听诸多方向传来的闲言碎语,那讹兽为什么不可以?

明明可以伪装起来不问世事,偏偏要选择作恶多端,还将受到的苦楚加诸所有人类身上。

搞连坐这种事,他不配。

心中看世界是黑色,那便是黑色。

无法从怨怼中走出,那便是错;无法从愤怒中冷静下来,那便是蠢,想要利要钱残害性命更是错。

钟音早已不耐烦,她漠然反问:“还记得不周山每日晨课,我会教你们什么吗?”

不周山每日晨课……这会说这个做什么,管鄂嗤笑一声。

“不记得。”他也没必要记得。

不周山上的异兽本就无辜,被创造又被圈禁,凭什么?就因为远古神和天道想把人间留给人族?这根本就不公平!在人间越久,他就越发觉这本该是他们异兽的世界。

“古人类残暴无道,现代人类压抑野蛮,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放弃仙神信仰,正在慢慢毁灭这片星球,真要说来,我也是在做好事!”

管鄂义正严辞,神情中忽然浮现一股向往。

“钟音,看人类自取灭亡不好吗?你是神剑,你掌管昆仑,待这里只剩下异兽,你就是世界唯一……呃!”

管鄂说得正兴起,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忽然传遍全身,他怔怔朝痛感最强烈的地方看去。

他的肚腹间,那柄代表绝对审判的宽鸿神剑已经把他戳了个对穿。

“你废话太多了,我不想听。”

钟音冷漠声音徐徐响起。

而举剑人,却是不知何时从钟音域中跨出来的晓筠。

“你……”

撕心裂肺的痛楚让管鄂说不出完整的话。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从前见钟音化原形劈人那么干脆快速,还以为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临了倒头才知道,原来死亡也是能被清晰感知到的。

冰火两重天的强烈痛感传遍四肢百骸,最后到达灵魂深处,仿佛有只手在用力撕扯他的灵魂,无以复加的痛楚时时刻刻催醒几欲昏厥的大脑,甚至也拉长死亡了时间。

见管鄂露出疼到茫然的表情,晓筠眼泪簌簌,终于掉下眼泪来。

她握住剑柄,抽噎不断仍一字一句说:“音音的每日晨课是君子以人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1)

“音音还说过,凡事有因果,万物皆轮回,你诓骗我菌狗一族是你的因!”

晓筠用力把剑捅进去,再狠狠抽出来:“今日我杀你就是你的果!”

白剑进红剑出,晓筠盯着那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色忽然笑了。

“管鄂,你的血,原来也是红色的。”

她还以为他的血是黑色的呢,不然怎么会做出同类相残的事。

血色瞬间晕染整片地板,啪嗒一声,囚禁晓筠她们的过往好似一同碎裂。

她们,自由了。

钟音域中余下的菌狗仿佛知道管鄂正在死亡,她们齐声发出微小尖利的叫声,好似在庆幸牢笼的终结。

听到欢欣呐喊的钟音剑身微颤,没过两秒飞出晓筠掌心,在半空中甩掉血迹然后重新变成人。

她落在晓筠身边,没有安慰她,而是问她。

“你觉得这世间也是属于你们的吗?”

晓筠吸吸鼻子,摇头:“不是,末法时代来临时,我就知道我们已经被淘汰了。”

钟音发觉她用了淘汰这一词。

小小一只菌狗,随口说说倒也挺有深意。

她没说错,末法时代慢慢结束,新的纪元降临,属于上一世纪的东西无法融入就只能被淘汰。

人类无论多爱自作孽,是否在自取灭亡,讹兽之前有多可怜,这都不是他作恶的理由,也不是异兽打着世界曾属于它们的旗号去害人。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从远古神离开的那天起,那就是这个世界不可能再给异兽求同存异的机会,这里,早就属于人。

当然,除非暴力征伐下人类或许会接受异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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